第六四章 人归古渊 月上空山(下)(2/3)
煎药的声音就响起在牢房里,老人睁开眼睛,不远处坐的是宁毅。
相对于其他地方的大牢,刑部的天牢这一片关的多是犯官,定罪未定罪的,环境比一般的大牢都要好很多,但宁毅能将各种东西送进来,必然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他拿了把小扇子,正在火炉边扇风,透过小小的窗口,正是傍晚最后一缕霞光落下的时候。
“立恒过来了。”
“说您病了,过来看看。”
“能把火炉都搬进来,费不少事吧?”
“关系够,马车都能开进来,关系不够了,这里都未必有得住。
您都这个样子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
“呵呵。”老人笑了起来,牢房里沉默片刻,“我听说你那边的事情了。”
坐在那边的宁毅点了点头:“是啊,檀儿掉河里了。”
“消息既然尚未确定,你也不必太担心了,未找到人,便有转机。”
“那是个强悍的女人,用不着担心。
否则我当初一意孤行北上,她们也得担心死。”宁毅笑了笑。
老人便也笑了笑:“立恒是感同身受,心中开始内疚了吧?”
“有一点。”宁毅点头,“但世事如此,一方出去,另一方总是要担心……”他顿了顿,随后又道:“我昨晚回想了很多事情,大多是檀儿的,也有当初在江宁,每天跑步下棋的日子。
老人家啊,若是当初你未曾上来,我也未曾上来,是否就不用担心来担心去了?”
已在床边坐起来的老人笑了笑,目光复杂,而又慈和。
宁毅的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他们都是强悍之人,因此这只能算是叹息,不能算是问题。
“立恒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有些事情要调整,我不容易走了。”
“康贤还是有些手腕的。”
“蔡太师、童王爷……还有其它这样那样的人,我本想左右逢源一下,最后脱身,抱抱成果公主府的大腿,不过,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立恒你早已料到了,不是吗?”
“有料到过,事情总有破局的办法,但确实越来越难。”宁毅偏了偏头,“甚至于宫里那位,他知道我的名字……当然我得谢谢他,早些天有人将竹记和我的名字往上报,宫里那位跟旁人说,右相有问题,但你们也不要攀扯太广,这宁毅宁立恒,在夏村是有大功的,你们查案,也不要把所有人都一杆子打了……嗯,他知道我。”
“简在帝心哪……”秦嗣源目光复杂。
望向宁毅,却并无喜意。
宁毅笑了笑:“您觉得……那位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嗣源摇了摇头:“……不可揣度上意。”
火炉边的年轻人又笑了起来,这个笑容,便意味深长得多了。
噗噗噗噗的声音里。
房间里药味弥漫,药味能让人觉得安宁。
过得片刻,秦嗣源道:“那你是不打算离开了?”
“大概十天左右,您这案子也该判了。”
“是啊。”老人叹息一声,“再拖下去就没意思了。”
“我留在京城。
有些事情至少可以做。”宁毅想了想,“您走之后,我会帮您把书传下去,前后答应过的,主要好像就这一项。”
“是啊,由此一项,老夫也可以瞑目了……”
“流三千里而已,往南走,南方就是热一点,水果不错。
只要多注意,日啖荔枝三百颗,未尝不能长命百岁。
我会着人护送你们过去的。”
这牢房便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阵,只听得宁毅道:“秦老啊,回头想想,你这一路过来,可谓费尽了心力,但总是没有效果。
黑水之盟你背了锅,希望剩下的人可以振作,他们没有振作。
复起之后你为北伐操心。
倒行逆施,得罪了那么多人,送过去北方的兵,却都不能打。
汴梁一战、太原一战,总是拼命的想挣扎出一条路,好不容易有那么一条路了,没有人走。
你做的所有事情,最后都归零了,让人拿石头打。
让人拿粪泼。
您心中,是个什么感觉啊?”
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那儿,想了一阵。
“老夫……很心痛。”他话语低沉,但目光平静,只是一字一顿的,低声陈述,“为来日他们可能遭遇的事情……心如刀绞。”
他的回答是诚恳的,并无半点讽刺,宁毅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药好了,宁毅将它倒进碗里,老人忽然问道:“那立恒呢?”
“嗯?”
“立恒……又是什么感觉?”
两人的目光望在一起,有询问,也有坦然。
“人要为自己挣命。”宁毅顿了顿,“我会替你将书留下去。”
他将药碗凉了凉,递给秦嗣源,食盒也在一边放着。
两人又聊了一阵家常,不久,宁毅告辞而去了。
夕阳早已散去,城市光华绚丽,人群如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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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知名的线从不同的地方升起,往不同的方向延伸。
在竹记内部的一些命令下达,只在内部消化。
亳州附近,六扇门也好、竹记的势力也好,都在顺着河水往下找人,雨还在下,增加了找人的难度,因此暂时还未出现结果。
四月二十七,距离汴梁约五百余里,汝宁附近的确山县驿道上,一个运货北上的车队正在缓缓前行。
车队一共六辆大车,押送货物的整个商队三十人左右,打扮各异,其中几名带着武器的汉子容色彪悍,一看就是经常在道上走的。
京城遭了女真人兵祸之后,物资人口都缺,最近这几个月时间,大量的商队货物都在往京里赶,为了填补货源空缺,也使得商道异常繁荣。
这支队伍便是看准时机,准备进京捞一笔的。
车队第二辆大车的赶车人挥舞鞭子,他是个独臂人,戴着斗笠,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后方板车货物,一只只的箱子堆在一起,一名女子的身影侧躺在车上,她穿着属于苗人的浅蓝碎花裙,裙摆下是一双蓝色的绣鞋,她并拢双腿,蜷缩着身子,将脑袋枕在几个箱子上,拿带着面纱的斗笠将自己的脑袋全都遮住了。
脑袋下的长箱子随着车行颠来颠去,也不知以她看来柔弱的身子是怎么能睡着的。
不久,有奔马从前方过来,马上骑士风尘仆仆,经过这边时,停了下来。
那骑士下马与商队中的一人说了几句话,接上了头,随后又被人领过来,在第二辆车旁边,递了一张纸条,跟那独臂汉子说了些什么,话语中似乎有“要货”二字。
不知不觉间,后方的少女已经坐起来了,独臂汉子将纸条递给她,她便看了看。
商队之中靠近过来的是核心的几人。
因为方才的信息,众人此时都有点交头接耳。
有人表现得不可置信,但大多显得高兴起来。
出乎意料的高兴。
车上的花裙少女坐在那儿想了一阵,终于叫来旁边一名背刀汉子。
递给他纸条,吩咐了几句。
那汉子立即回头整理行装,不久,策马往回头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将在两天的时间内往南奔行近千里,目的地是苗疆大山里的一个名叫蓝寰侗的寨子。
车队继续前行。
傍晚时分在路边的客栈打尖。
带着面纱斗笠的少女走上旁边一处山头,后方,一名男子背了个长方形的箱子跟着她。
夕阳西下,少女站在山岗上,取下了斗笠。
她的目光望着北面的方向,灿烂的夕阳照在她的侧脸上,那侧脸之上,有些复杂却又清澈的笑容。
风吹过来了,将尘草吹得在空中飞舞而过,犹如春天风信里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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