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1章 喋血新城（四十）

在办公室里见到脸色很差的露丝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席勒依旧在修改着那份设计图。

看到露丝走进来的时候，他连头也没抬。

画完了最后一笔，席勒才抬眼看向露丝。

这都没到一个月的功夫，这个女人的体重起码减少了三分之一，满脸的憔悴，好像是好几夜没睡了。

“好久不见，露丝小姐。”席勒的语调依旧温和，但是他的肢体语言分明在说，他确实觉得她是一条流浪狗。

“你要的人我带来了。”露丝的语调像是在叹息，她说，“我知道你不是哥谭人，你把这里搅得一团糟。

这不是什么好事。”

“原来你觉得哥谭还能更糟啊。”席勒笑了笑说，“那我替哥谭人感谢你。

在你拥有自然灾害基金的岁月里，没有亲自出手，让这里变得更糟。”

露丝听出了席勒是在嘲讽她，但她显然已经无力回击。

她说：“我只是个职业经理人，替别人卖命赚钱。

既然查拉邦已经倒了，那替你做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席勒却垂下眼帘，保持着笑容，但摇了摇头说：“不，女士，可没有这么简单。”

“有什么不一样的？”露丝说，“查拉邦家族也不是我第一个主子。”

“你每换一个主人都会这么狼狈，那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露丝被噎了一下。

她知道当然不是这样。

以前她换主家是跳槽，对方给了她更好的待遇和更大的舞台。

她主动放弃原本的主子跳槽过去，哪里会有什么狼狈的时候，明明一次比一次意气风发。

当然也有过几次意外。

不过作为底层人的露丝，能够爬到今天的位置，靠的可不是软弱可欺。

哪怕有一两次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她也总能挣脱出来，绝地翻盘。

但这次完全不一样。

露丝受到的更多的是精神折磨。

露丝是穷苦出身，出生在贫民窟里。

母亲是个有毒瘾的妓女。

在她成长过程当中，也靠着当暗娼和帮人洗钱活下来，一步步地往上爬，来到了最接近上层社会的地方。

在攀登的时候，她以为她头上的是蓝天。

爬到高处了，她才发现，那不是蓝天，那是一幅涂了蓝色颜料的垃圾桶盖子。

垃圾桶会被定时打开，所以爬到顶上的那些人，能够看一眼外面的风景。

但更多的还是看到那只拿着垃圾桶盖子的大手，那么近又那么远。

当露丝开始为这只手办事的时候，她开始逐渐明白垃圾桶外面是什么样子。

但是她越是了解，就越知道自己永远都爬不出去。

罩在他们头顶上的盖子，是他们无法撼动的东西。

垃圾桶里的永远都只是垃圾，跳出去了也只是散落在外面的垃圾，永远也变不成人。

于是她开始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简直毕恭毕敬，说服了自己放弃一切希望，只靠讨好垃圾桶的主人活着。

这样起码，不会再掉落到底层去。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是不断重复着这样的逻辑，把所遇到的一切包括她自己，都异化成非人类的样子，所以才能毫无顾忌地伤害同类。

直到有一天，垃圾桶炸了。

准确来说，不知道谁往垃圾桶的盖子上粘了个炸弹。

一直拿着盖子的大手，直接被炸飞了。

伤口处血肉模糊，惨叫声震耳欲聋。

露丝被吓坏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躲起来。

她开始催眠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觉。

内心深处不相信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她甚至开始痛恨这一切的发生。

以前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呢？

她可已经站到垃圾山的最高处了。

虽然依旧还在垃圾桶里，但她脚下有那么多人比她更惨呢。

露丝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在痛苦和逃避些什么，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这起事件让她发现，她以为的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是会流血的。

这衬托出她曾经的懦弱。

现在回想起来，曾经她有太多机会，给那只手一刀，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露丝也在思考为什么她没有这么做。

她其实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只有些模糊的预感。

或许是因为，那只手一直拿着钢铁做的垃圾桶的盖子。

盖子就像是他的盾牌，每一个试图反抗的人，都会因一头撞上铜墙铁壁而头破血流，甚至是丢掉性命。

有一些人仍然悍不畏死，但是更多的人怕了。

如果你撞上去了，却没有撞破，那么你就会失去现在的一切，重新跌落回底层。

站在顶端的每一个人，为了爬到现在的位置，都付出了太多。

他们接受不起这样的失败。

露丝也是这样。

但现在，有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即使是铜墙铁壁，也有办法攻破。

这甚至不是什么很难做到的事。

能够管理自然灾害基金，足以见得露丝在查拉邦先生眼里的重要性。

正因如此，露丝比其他人更了解这个男人。

席勒打败查拉邦的方式出奇的简单，简单到了一种可笑的程度。

这其中没有任何一个环节，需要什么超人的力量和智慧才能完成。

这种事唯一考验的就是胆量。

如果再加一点的话，那就是对于当事人的了解，以及贪婪。

这些东西似乎露丝都有。

她的手够狠心够黑，下手灭口的时候从来没有任何犹豫，根本不能说是个胆小的人。

她对查拉邦也足够了解，情报很充足。

她也不是那种小富即安的人，而是足够贪婪。

既然如此，她到底为什么心甘情愿地当了这么多年的走狗呢？

不单心甘情愿，甚至是与有荣焉。

每当看到查拉邦家族的收入统计当中，有自己的一份的时候，她甚至会高傲地挺起胸膛，认为这是对自己能力的认可。

想起过往的种种，露丝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这才是她最近一段时间消耗如此之大的根本原因。

她想破头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这么喜欢给人当狗。

思来想去，露丝只能想到一个答案，那就是上流社会通过种种手段，把自己伪装的太过完美无瑕，就好像他们和底层人不是一个物种，是大象与蚂蚁的区别。

他们让底层的人觉得，底层与上流社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生活着的也是两个物种，从心理和生理都完全不同，也像是人和狗的区别。

回想自己与上流社会接触时遭遇的种种，露丝发现，上流社会用了很多方法来提醒她，狗就只能是狗，做得再好也变不成人，能得到人的夸奖，就是这辈子最了不起的成就了。

因为见惯了底层人那疯狂、丑陋和卑鄙的样子，再看看光鲜亮丽的上层社会，自然就会认同这一套观念，觉得能做最好的那条狗已经是自己的荣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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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丝并不知道，如果查拉邦家族没有以如此滑稽可笑的方式顷刻间倒塌，自己是否一辈子都会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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