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上一章 回目录    收藏 下一页

第六百七十五章 天塌有高个(1/2)

张缙彦开赌了。

其实照折他一开始的想法,对刘承宗把他放进布政司当经历的安排,是在心里偷笑的。

虽然他早前的官职不过知县,但说心里话,对元帅府这种叛军政权,进士出身的年轻官员,在心里很难没有优越感。

这个年代,三十一岁的进士,四年为官两地父母的优秀履历,都不用他自视甚高,明摆着宰相之才,谁视都高。

别说他在缺乏高端人才的元帅府能耐住寂寞,就是把他搁在大明朝廷,照样也耐得住。

锻炼二十年,这人不毁在党争、战乱里,稳住了是铁定能进朝廷中枢的。

促使他跳到元帅府唯一契机,就是觉得朝廷在这个大环境下,大概率是撑不了二十年了。

因此宁愿到元帅府来坐个冷板凳。

种树养兔,在没人的冷清衙门里一点都不着急。

先到先得,就当占个位置,反正元帅府的地方治理框架很快就会搭起来,不然你咋治理地方嘛。

你早晚要用我。

可是张缙彦在陕西布政司呆了一个月,他发现元帅府这鬼地方名字是真没叫错,妈的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人家的基层框架就是一坨屎,没有制度,非常野蛮,完完全全的人治。

元帅府能离谱到什么程度?

就说新设立的陇西道,涵盖了平凉、巩昌二府,这一道的驻军总兵是王文秀,其麾下游击将军杨承祖负责驻扎静宁州。

静宁州在籍百姓,一千八百三十人;驻军,两千一百二十人。

该州未设知州,最高官员是个通判,叫马元利,曾为礼衙尚书、西营八大王张献忠的把总,大元帅的延安乡党。

咱就说,他驻军咋能比百姓人口还多呢?

马元利一个以剽悍善战的基层将校,怎么就当了主管运粮和水利的通判了呢?

但还真挺管用,马元利成日里送来的公文,都是计划让百姓垦多少亩地,在游击杨承祖的协助下修了几道渠。

甚至修个渠还得跑到平凉府借人。

要么就是报告漠南都督府哪个将领的家眷过去开垦土地了。

其实这还算张缙彦能理解的官员公文。

可是到十一月下旬,游击杨承祖的报告就比较奇怪了,他说农闲了,要把整个静宁州的百姓带到平凉府过年。

张缙彦心想,这个杨承祖不得让刘承宗剁了?

没有。

非但没有,大元帅还对这个主意大加赞赏,亲自批示,让他过去让客居韩藩的肃王管饭,顺便催促肃王给朝廷打报告要禄米。

肃王不仅管饭,还真送了一封信过来,让西安府转呈朝廷。

礼衙的韩王看见信,当场点了韩藩宗室出身的侍从,把信送到韩城。

没几日,朝廷的回信就来了。

皇上写的,字句斟酌,用词得体。

但意思就是因为藩国失陷,肃藩在外的财产都被没收了,但禄米还是要给的,朝廷不会不管——你找陕西布政司要。

皇权,在张缙彦眼中轰然崩塌,碎了满地。

但肃王紧跟着就真把要禄米的公文打到了元帅府礼衙,礼衙也真管。

韩王二话不说,就把这份禄米摊派给了陕西地方的韩城县。

张缙彦亲眼目睹了这些把国事政务当儿戏的强人作态,整个人的精神世界受到极大冲击。

直到那个时候,张缙彦才真正意识到元帅府三个字的含金量。

这就是个元帅府,一切权力归于武夫。

他们在广袤疆域之中,根本没有成熟的政治、等级框架,所有东西都被装进军事框架之中。

俗话说皇权不下县,指的是大明的吏部铨选,只下到县一级,再往下的乡都长吏,就靠地方推举了。

而元帅府,是正儿八经的一个个直隶府、直隶州和直隶县,地方主官基本上没有吏部铨选,全靠刘承宗钦点。

甚至有些地方,主政的干脆就是武夫。

因为所有府州县,都是刘承宗一个一个打下来的,顺手任命一个人,就建立官府了。

而且别管刘承宗任命的是文人还是武夫,到了那个位置,就还真能把事做个凑合。

如果说大明是个臃肿、复杂、处处磨损运行不畅的老旧机器。

那么元帅府就是个依靠蛮力、运转飞快但畸形的怪物。

这套东西说离谱,是很离谱,但张缙彦发现,除了西安府,别的地方都被兵犁过一遍,还真能跑得动。

唯独西安府,未经历惨烈战斗,旧有政治构架广泛存在,吸纳了不少降官,反倒成了最费劲的地方,快把新提拔的知府赵跻昌累死了。

正是这种怪异框架,让张缙彦意识到,刘承宗把他放到布政司,还真不是磨他的锐气。

而是元帅府真的不需要陕西布政使司。

人家就没有省这个东西。

张缙彦这才有点坐不住了,想要为元帅府出一份力,赶紧让自己进了刘承宗的眼,最好留在中枢,协助其吸纳更多人才,把吏衙、布政使司、府、州、县的框架搞出来。

不然大明是可能撑不住二十年,元帅府是肯定撑不住二十年。

这玩意身上就没血肉,一身骨头,全靠刘承宗战无不胜的威望,凑合着攒出来个政权。

熊熊燃烧的灵魂之火,支撑着骷髅兵行动。

属于魔法。

只要输上一场,全身骨头都得散架。

大年初三,张缙彦辞别刘承宗,让自己的清涧学生武国用暂代经历事,只身奔赴三原会见知县冶鼎。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很快,从三原县衙传出消息,大元帅要任用贤良,请开明士绅踊跃推举,至西安共商大事。

刘承宗在这些地方民间不得人心,里居士绅纷纷因这道消息,被搅得不得安宁。

不少人惊慌地跑到三原郊外拜访王徵,要么就是跑到三原北城拜访焦源溥,希望能有个主心骨。

但这俩老头儿,面对士绅们希望他们拿主意的期待,都默不作声。

而在三原县衙,张缙彦同冶鼎推杯换盏,听着城内生员对两家情形的描述,哈哈大笑,拍着冶鼎的肩膀道:“贤弟啊,只要他俩不说话,这事就成了一半啦!”

冶鼎对他这么亲近的举动,虽然是真不习惯,却也难免在心中生出几分,找到好大哥的知己之感。

毕竟他在元帅府,地位很尴尬。

虽然有刘承宗的授意照顾,但那些帅府大将他也接触不着,而能接触到的羽林郎官、西宁秀才,又都不敢跟他走得太近。

而义父莫与京,光义子就有六个,更有族中子弟,谁都顾不上。

只有张缙彦这个进士出身的降官,不禁对他推心置腹,教他如何处理政务、为官一地,遇上能够立功的事,更热心地拉他一起来,令冶鼎很是感激。

裹狼裘、着官袍的冶鼎,在面容上仍显青涩,对张缙彦的兴奋大为不解,疑惑道:“张兄,二人皆对此事沉默不语,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这贤弟就不懂了,此时诸多士绅找上他们,所为何事?”

张缙彦伸手在耀瓷酒碗里沾了点酒,在石桌上画了个圈,笑道:“此地人等,反帅府已成家家户户之执念,贸然叫其出仕……”

他抬手在脸上点了点:“谁都拉不下脸面,担心街坊背后议论,但帅府真压下来,贤弟请上五十兵丁,找个大户宅子叫人出仕,他们也顶不住。”

“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王徵、焦源溥,就是高个。”

张缙彦笑着反问道:“可是贤弟你猜猜,这高个,他们就当真愿意做高个?”

冶鼎果断摇头:“想必不愿。”

当年河湟事变,他们冶家的土司算什么,正经的高个是李家土司,可是数着那李天俞在他父亲、叔叔守护的马场城下打得起劲。

“对咯!”

张缙彦不知冶鼎过往经历,倒还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能答上来了。

因为通常,那些当高个的人,遇上事往往真得顶上去。

这跟其愿不愿当高个,没关系,环境和人群,就会把他架在那儿,退无可退。

张缙彦端起酒碗小饮一口,咧着嘴问道:“这俩高个,你主政三原以来,见过吗?”

冶鼎摇摇头:“王徵的儿子王永春、焦源溥的儿子焦之雅、焦之夏倒是来过县衙。”

“王永春有文才,焦家兄弟也是文武双全之辈,将来贤弟也可将其引荐给元帅。”

张缙彦提了一下两家小辈,随后才说起两家长辈,他先道:“至于王徵,我对他熟悉得很,韬略兵法、创制奇器,创办仁会救灾,是空负才能一辈子郁郁不得志的老先生。”

“仁会确实救灾得力。”

冶鼎点头称赞,不过面上露出迟疑,问道:“不过其言必称吾主,只怕邪见引得大帅不喜,实不相瞒,小弟正想向大帅报告此事。”

张缙彦面露了然。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收藏 下一页
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