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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宗泽(1/2)

自大宋的国都开封城,往东北方向行一千余里,乃是著名的“瓦桥关”。

这处河北平原上的关隘,在唐末便存在了,正是中原汉人用来防御契丹人的重要军事设施。

到了五代时,后唐皇帝李从珂与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君臣二人互相猜忌,石敬瑭起兵造反,求助北边的契丹人,助其推翻后唐政权。

石敬瑭灭掉后唐、建立后晋,依约将一直属于汉人政权控制下的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

瓦桥关,与河北平原其他两座护卫中原的关卡一道,直接落入了契丹人手中。

到了后周世宗柴荣在位时,汉人军队又夺回了瓦桥关。

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自柴家手中,以微妙的方式接过江山。

其后,宋真宗与萧太后缔结澶渊之盟,两国以白河沟为界,息战百年。

瓦桥关所在的雄州,在宋辽和平时期,渐渐成为两国进行边贸的最大榷场。

……

大宋绍圣五年,六月之前,年号还未改成“元符”。

春分时节,宋辽边境,雄州郊外。

林间阵阵鸟鸣,边城处处韶光。

未申之交,稍见偏西的日晖,给官道上绵延近一里路的庞大商队,涂上了柔和的淡金色,也照得路旁水淀湖泊中片片粉色花朵格外好看。

马车中,苏颂掀起车帘,问身边的老友赵融:“子文,可还记得那是什么花?”

老乐师赵融遥望了一会儿水中花,将目光收回来,投向坐在对面的儿子儿媳。

他消瘦但不憔悴的脸上,和淡的神情并未因忆及往事而变化太多。

“那是蓼花,”赵融向邵清与姚欢道,“快三十年了。

当初我随着苏公的访辽使团北上,也是这个季节抵达雄州,通过水上关隘时,便见到大片大片的蓼花,如入仙境。”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往事既可如烟消散,亦可如酒弥醇。

对赵融来讲,有生之年还能在老友与血亲的扶助下,踏上这段北上的旅程,已令他足够感恩。

这些时日来,他当然忍不住地要从邵清的五官与神色间,去寻找耶律郡主的影子,继而,他平静地承认,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后代,举手投足,始终透出另一个男子的烙印。

赵融明白,那个人,应该就是他作为生父,必须感激的人,邵清的养父——萧林牙。

岁月与病痛渐渐将赵融拖入暮景时,赵融开始遗忘那些来自大时代的重创,遗忘那些生生拆散个人情爱生活的力量。

他更愿意如在花圃撷芳般,将多年前经历过,以及当下正在经历的真善美,慢慢咀嚼。

这种似已达至人生彼岸的认知的滋养,令赵融越接近宋辽边境,反倒越平心静气。

所以,老乐师见到蓼花的触景伤情,几乎须臾就散去了,他的双目中,添了一层畅然的笑意。

“蓼花,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水中花。

当年到了燕京城,我就谱了几首蓼花曲,用的词,是大宋名将何继筠之子何承矩所写的《蓼花吟》。

我踌躇满志地欲在辽宋国宴上弹奏此曲,却在驿馆中练习时,被闻声驻足的耶律郡主。

她竟能辨出蓼花吟的词,并立即温和地提醒于我,何承矩乃是修筑水上长城抵御辽国的大宋将臣。

郡主说,虽然辽宋已睦邻多年,但若一曲终了,辽主询问谁人作的词,何承矩这个名字,恐怕令宾主尴尬。

我听了,忙向她道谢。

那日,我们在馆驿,一个弹琴,一个听琴,直到夕阳西下。”

邵清闻言,看了姚欢一眼。

原来生父与母亲的情缘,是这样开始的。

母亲本是善思而理智的辽人女子,又熟稔、热爱南朝文化,倘若不是所谓家国观念的绑缚,母亲与生父这样已经远离赵宋宗室的布衣男子,做这红尘间一对寻常的鸳侣,有何可指摘的呢?

苏颂知晓,邵清是颇能共情的心性,何况对自己的父母,遂主动另起话头,免他惆怅于陈年旧事。

“待进入雄州城,榷场正式打开之前,我会寻个由头,带你们去看郊外山中的水力磨豆仪械。

山头那边不远处,就是白河沟边境。

你这几日,设法知会叶家长女吧。”

邵清道:“雄州有听命于萧家与叶家的暗哨,去岁定下此事后,我在开封已运筹着,叶家长女也已回话给我,她会如期而至。

她还惦记着妹妹叶柔的讯息。”

苏颂点头。

叶柔这个辽国的汉人,去岁初还与他打过交道,请他用朝廷的急脚递,运送过胡豆树苗。

邵清当初,对苏颂和盘托出实情,包括叶柔和杨禹的关系。

于私,苏颂发自内心地愿意助力老友北上,于公,他却怎会忘记自己曾经的宰相身份,因而对于邵清、叶柔通过杨禹盗取神臂弩法式的行为,无法一听了之。

苏颂另行核实,得知神臂弩法式图自元祐末年起,就只保存于内廷而非军器监所辖的弓弩院,方释然些。

此刻,苏颂轻叹一声,意味深长地对邵清道:“你与姚娘子,叶娘子与杨禹,和长辈们比,都已算在姻缘之事上得了大造化。

大国比邻,风云变幻无可避免,老夫只希望,你和叶家用雄州的暗哨,这次,是最后一回。”

……

车队辚辚喧嚣,又行得小半个时辰,雄州城关赫然眼前。

得知今岁是老相爷亲自率领商团,雄州帅臣、知州张赴,已官服出城,迎接苏颂一行。

张赴,乃当朝首相章惇的妻弟,因苏颂素在朝廷多年的党争中一直保持平和中立的态度,元祐年间甚至阻拦过旧党试图施予章惇的进一步迫害,故而张赴对苏颂极为客气。

而苏颂,与张赴打上照面后,一眼看到,这位雄州主帅的身后,除了知府下僚和本州“榷场局”的官员外,竟还有一位故人。

“你是……宗汝霖!”苏颂惊喜道。

老相爷这一嗓子,令等候在随侍人员队伍里的姚欢,倏地抬起头来,直愣愣地望着正向苏颂作揖的绿袍官员。

那三十余岁、面架冷峻的男子,正是将会名垂宋史的大人物——宗泽。

邵清敏感地侧头,问姚欢:“怎么了,你识得此人?”

姚欢念头一转,作了一个“当然识得”的表情,轻声道:“这是个好官。

我在开封县雇的流民,不是来自河北路吗?

我听他们说过,绍圣三年,河北路修御河,广征民夫,正是酷寒的凛冬,民夫多有僵立而亡者。

是一位姓宗的县尉,越级上奏,请求朝廷暂缓修河,延至春暖花开时动工。

流民们都称其为汝霖恩公。

应该,就是他吧。”

邵清闻言,喃喃着“宗汝霖,宗汝霖”,蓦地也恍然大悟道:“我说怎地这个表字有些熟悉,此人大名宗泽。

元祐末年的进士,殿试时,竟写了万言策论,痛斥元祐臣子构陷冤案、贬谪变法派宰相蔡确,当时在京中士林颇引发了一番震动。”

二人正言语间,只听前头的雄州主帅张赴,笑声爽朗地将宗泽引到身前。

张赴既是新党领袖章惇的亲属,对于宗泽这样在元祐朝直言维护过新党成员蔡确的下僚,也十分亲善。

他兴冲冲地与苏颂道:“宗汝霖今岁,临时得了朝廷差遣,来我雄州榷场做监司,正巧拜见苏公。”

苏颂于元祐末年出任御前首相时,曾为宗泽的殿试名次说过公道话,避免这样直言进谏的读书人被排除于国朝储臣之外。

此际,再次见到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伯乐,宗泽却只深深一揖,开口唤了一声“苏公”,就没了下文。

仿佛白做了这几年官,半分都没学会场面上谈笑风生、左右逢源的本事。

苏颂笑眯眯看着眼前这已不算年轻的宗泽,温言道:“汝霖,京城作别,一晃五年,其间听闻你在修河之事上为民请命,活人无数,老夫那日高兴得,喝了一坛酒,差点儿就醉得醒不过来咯。”

宗泽抬起头,目光里头,尽是动容之色,张口想斟酌言辞,却仍讷讷难为。

苏颂眉眼展得更开,提袖向张赴作个手势:“算了算了,想听宗汝霖说几句漂亮话,比让你这雄州产盐铁还难。

走吧,吾等进城。”

……

苏颂体恤不善辞令的后辈官员,更体恤那对无心官场应酬的鸳鸯。

一路行来,邵、姚二人固然谨言慎语,苏老相公却看得分明,这样一对情投意合的新婚莺燕,缱绻哪里封得住,纵使口舌缄默,那甜蜜却是如春水波泽,涨满了眸眶,又似山花红晕,熏染眉梢。

于是,一番寒暄礼数过后,苏颂主动与张赴道:“官家虽在胡豆北销一事上,命姚氏随老夫来观摩行情,但她毕竟仍是商家,不便入住官驿。

城中寻个清洁安妥的客馆,让他夫妇二人歇息即可。

老夫那位姓赵的朋友,携了几张琴入榷场的,从前得邵郎中照顾,与他夫妇二人甚为熟稔,也住在同一间客馆吧。”

张赴实则,对“邵清”这个名字更为熟悉。

他满口答应:“苏公,此前章质夫所言善治金镞伤的朝廷医官,真的被你带来了,本帅指着他这些时日,费心教授一番州里的郎中呢。

你放心,本帅定好好招待他夫妇二人。”

苏颂道:“榷卖胡豆,或者指教医术,本就是他夫妇二人的本分,张公倒不必格外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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