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乌合之众(1/2)
“高俅一来报讯,我就去寻叶柔他们,让他们跑,但简王府的邓铎和章惇的人,来得也很快。”
姚欢一面说,一面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肚,轻轻地帮邵清涂匀木芙蓉汁。
邵清听出她语调中的疚意与黯然,喟叹一声道:“简王已有争储之意,怎会不怕被我连累?
我昨夜也在想,我们是不是,从雄州回到京城时,就该向官家坦言我的过往。”
姚欢摇头:“你莫自责。
当时连苏公都反对这样做,既已与那边了断、从此不过是做一个循着良心过日子的普通宋人,再去与官家和盘托出,岂非给官家出难题?
官家要不要去质问辽国此事?
你养父是为耶律淳私下运作此事,耶律乙辛的残余,本就盼着耶律淳被辽帝寻岔子,你养父难道不会被当作牺牲品?
谁能未卜先知地想到,会被宵小算计呢?
错不在你,而在那些醉心权术之人,为达目的已不择手段。”
姚欢仔细地将邵青双掌青肿淤紫处都检视了,正想再问他,是不是要寻木片,如夹板一样将断指固定复位,章楶和曾纬,又转回来,进了院子,来到囚室外。
“章公,对不住。”邵清艰难地抬起手腕,想向章楶行礼。
章楶已过古稀,算得戎马倥偬,对西夏大大小小的战役中,不知审了多少细作,平生头一回,对个异族男子由衷怜悯。
他瞥了眼邵清的手,对曾纬道:“同文馆,自从上回你和你岳父共审宣仁太后欲谋废立案后,就设了刑具了?”
曾纬今日,实没想到章楶章老帅,一大早就这么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雷霆万钧地杀到同文馆来。
他琢磨琢磨,明白应是昨日枢密院有人去章惇那里通风报信。
他内心有些后悔自己一时没忍住,先折磨邵清出一回私怨,现下只得强撑气势,作出秉公办事的模样,对章楶道:“章公,此人奸恶黠猾,审案时,不能以国朝对文士的法子待之,须……”
章楶打断他:“曾舍人,有一事方才忘了说与你知,兵部的梁判事,也立了功,将此人一位姓叶的同伴抓了,关在兵部那头的牢里,那边可不兴这么用刑。
今日官家听奏后,他们只怕都是要被带去见官家的。
官家痛失爱子不久,心软得很,老夫提醒你,将人送过去时若挂着彩,不妥。”
曾纬一惊,听懂了章楶在威胁他什么。
是自己初战告捷太欢喜,也太大意,压根忘了邵清从前的私塾里,确实有个看起来颇精明的婢女。
自己没去一道逮了,顿失一城,给简王那边得了个打消官家疑虑的好机会。
章楶瞧着曾纬眼神有变,心中感慨,你父亲于国务政事上,确实有过人之处,令老夫我也时常佩服,但他又痴迷权谲那一套,难怪家风或歪,教出你这样的儿子。
你们曾家,哭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章楶遂又冲月洞门外招手,今日随他来的牙卒,快步近前。
“你,在环庆时,跟邵郎中学过包扎伤处和接骨吧?
去,今日徒弟伺候师傅,将你师傅的手,治一治。”
得了老帅的命令,牙卒麻利地掏出一细卷桑皮,给邵清包了手指,再寻了地上的树棍儿,撑住骨头,用帛带扎牢。
曾纬看得怒火中烧,老东西这登堂入室反客为主的作派,忒肆无忌惮。
但对方是章楶,他曾纬还能当场翻脸么?
姚欢与邵清,忙向章楶连声道谢,章楶摆手,对邵清淡淡道:“真的赖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你向我大宋,如实陈情即可。”
……
姚欢跟着章楶出来,想问问章楶,可知晓一夜之后的朝堂讯息,章楶却恢复了刚严冷肃的模样,不与她多言,上马走了。
姚欢举目四望,只觉得已然繁忙喧嚣起来的汴河两岸,车水马龙的情形,都好像有了重影,且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寻了几步外的浆水摊子,问有没有胡豆饮子,想喝一杯提提精神,好有劲头先去竹林街看看邵清同父异母的宋人妹妹,小玥儿,再去那磁州铁艺坊探一探。
摊主殷勤地应了几声“有”,用陶杯盛了,撒几粒新鲜的早秋桂花,递给姚欢。
姚欢一面喝,一面打量同文馆周遭。
早上只想着快些进去见到邵清,不及多看。
此刻她才发现,同文馆大门两侧到长溜儿的围墙下,每隔十来步,就有一座造型极为精美的石器。
姚欢问摊主:“那个,是什么?”
摊主瞅一眼,答道:“娘子,那是夜间点灯用的。
你瞧见莲花座上的缠枝纹镂空石球没?
像不像城里有钱人家用的熏香炉?”
姚欢点头:“像。”
摊主笑道:“对咯,这石球,到了晚上,就点上松脂,像灯笼一般,但配上莲座,瞧着特别雅致。
高丽人喜欢唐时的莲花座,又爱煞我大宋的熏香炉,所以同文馆的石灯,也凿成这般。”
姚欢拧眉,盯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座石灯。
上辈子在现代,游览开封城、造访古迹的画面,缓慢但颇为清晰地,浮现眼前。
像,太像了,应该就是这个石器。
她抬起手,挡住石灯的上半部分,更确定了自己的记忆,没有错。
她转过头,问摊主:“老丈,附近可有官井?”
摊主努努嘴:“那边,食肆后头,就有。”
姚欢放下咖啡陶杯,行了不过二三十步,就见到了一处官井,八角宽沿。
井边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开封百姓在打水,姚欢一眼就看到,井边的石砖,有几块竟是浮雕出螭首的图案。
果然是这里!
姚欢记住了。
她在本坊的车行找了骡车,往东华门外的竹林街饭铺赶去。
到了坊口,姚欢刚付完车资下来,掠过她身边的另一辆马车却停了。
李师师从车上跳下,三步并作两步地将姚欢拽上自己的马车。
“莫进坊了,我们的小楼已经被砸了。”
李师师将姚欢摁在马车内的锦垫上,言辞简练地说道,一面将车帘又拉上。
姚欢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的车厢后,看到车中坐着不少人。
王犁刀的老婆胭脂,紧紧搂着两个儿子。
邵清同父异母的妹妹,小玥儿,面色没有早为人母的胭脂那么镇定,还未止住惊恐之余的抽泣。
还有刚刚受姚欢托付、接手艺徒坊的李七娘,也就是朝廷将作监主事李诫的妹妹。
李七娘叹口气,对姚欢道:“姚娘子,今早我与师师,带几个弹琴吹笛的娃娃,去端王府的雅集,一进府里就听端王说了邵提举出事了。
我们哪还有心思耽搁在那里,所幸端王也未勉强,只说留下娃娃奏乐就好,还给了这马车跟着。
我们先赶到抚顺坊,你家已宅门大开,里头一片狼藉,车夫去问,说是卯初就有人在巷子里喊,邵家是辽国细作,然后就来了十多个汉子,将宅子砸了,将里头的衣服、细软都搜出来,分给坊中各户。
车夫问清楚没人见到你被他们抓走,正要回来,就见两个半大小子拖着个老婆子,揍得可狠。
车夫上前拉开,那婆子哭着说,她是给你家做洒扫杂活的街坊,今早一出门,就被邻家的男娃追着打,说她老不要脸,给辽人细作干活。
如此情形,我们更担心,转头就往北边竹林街来,正见到一伙青壮后生,围着宅子扔石头,有人要点火烧屋子,被周围纸铺和笔行的掌柜伙计们拦下了。
我们听到宅里有娃娃哭,赶紧让马夫和几个伙计进去,将胭脂和小玥儿救了出来。”
李七娘的叙述,没有激越的语气,却令姚欢听得心如针扎。
她颓然地靠在车壁上。
倘使胭脂和娃娃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去面对王犁刀。
胭脂却主动开口道:“姚娘子,你莫慌,俺和犁刀,什么军国大事的,不懂,俺两口子,只晓得你和邵官人,都是心善的。
我带娃娃,还有小玥儿,先去艺徒坊里住着,你去办你的事。”
李七娘点头道:“姚娘子,事情起得急,但我与师师,都觉着,端王看起来,似乎并不忌讳照拂着你。
我们离开王府时,他还吩咐高俅,带一队侍卫,去艺徒坊守着。
故而,坊里,应不怕有凶徒闹事。”
姚欢闻言,忽地想起姨母,探身对车夫道:“劳烦你,去东水门内、虹桥码头边的沈家正店。”
……
大理国王子段正严的马车,几乎与姚欢她们的马车,同时赶到沈馥之在东水门的酒楼。
但其实,他们都到得晚了,疯狂的侵犯,已经上演。
万幸,刘锡的大娘子,与美团,正与沈馥之约了今日在店中看账。
刘夫人原就是武将之女,反应与身手都极快,在二楼账房里,临窗瞧见几个浮浪子弟将沈馥之拖出去,周遭伙计与食客一时竟愣得不知所措,她将外头罩着的褙子脱下来扔给美团,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奔下楼去,一面奔一面调整腰间裙带,将八幅绸裙提到丹田之上,莫拌了脚。
到得一楼,刘夫人抄起墙边的门闩,扑出门外,照着其中一个凶徒的屁股,狠狠地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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