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只粗俗(2/3)
没了烟行雾视、没了莲波微步,配着章节名“跟着海棠摇啊摇”,想象着姑娘家懒散随心的沙沙脚步声,村姑扮相加上村姑步法,“仙子”终于从云端成功着陆到田间地头。
能让海棠产生特殊印象的,是范闲的“文学作品”;但能让海棠开始心生亲近的,则是范闲信任的一醉、狼狈的一睡。
如此交互往来,如海棠自言,她“本不是绝情灭性的人”。
当然,范闲的无赖始终起着催化剂的作用,看着文中一次又一次出现“海棠再洒脱自然,再万事不羁于心,但终究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家,闻言不由大怒……”这样的场面,面对斯人斯景,谁还能继续把她当作云端仙子呢?
天上的厚云飘了过来,将太阳整个遮在了后面,但太阳太烈,纵是如此,也掩不住有大红的光芒从云朵的边缘透了出来,就像是一位仙女用巧手绣了一道金边。
一阵风从平原上刮了过来,穿过了地面上那条古道,那座离亭。
范闲望着海棠说道:“朵朵,谢谢这些天你帮忙。”
海棠终于将双手从粗布衣裳的大口袋里取了出来,有些生涩地学寻常姑娘家福了一福:“范大人客气。”
亭下,范闲老实不客气地踏前一步,将她搂进怀里抱了抱,不知为何,以海棠的极高修为,竟是没有躲过他的这一抱。
一抱即放,他露出满脸诚挚笑容:“说句老实话,如果你我真的能成为朋友,想来也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海棠轻轻理了理自己额角的青丝,平常无奇的面容上并没有因为先前极亲密的拥抱动作而有半分尴尬不安,微笑说道:“彼此。”
……
……
海棠站在破落的离亭下,古道边,看着范闲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不禁微微偏首,回忆这段在上京城里的日子,唇角浮起一丝微笑,心想这位南朝的公子果然是位极有趣、眼光极其敏锐的人物,想来等他回到庆国之后,南方的天下会发生一些很微妙的变化。
她叹了口气,将脑中因为庄墨韩离世而产生的悲哀情绪挥开,这才想起来自己终究还是忘了一件事情——石头记里的海棠诗社,与自己究竟有没有关系呢?
她下意识里伸手去系紧头顶的花布巾,却发现摸了个空。
她马上反应了过来,不由脸上微感发热,这才知道纵使自己掩饰的再好,先前那一抱之时,自己还是有些紧张,竟连那个小贼偷了自己的花头巾都没有发现。
范闲此时正在高过人顶的高梁地里穿行着,偶有枝丫扑面而碎,他的脸上也浮着一丝快乐而纯真的笑容,北齐之行终于有了一个比较圆满的结果,而自己在重生之后又遇见了一些有趣的人物,比如言冰云那块冰,比如海棠这朵看似俗气实则清淡的花,除却一些利益上的冲突和理念上的不同,他很喜欢与海棠说话。
——皇帝也要生儿子,苦荷也要吃肉,陈跛子也要上茅房,范闲也要有朋友。
他将手中那块花布收入怀里,推开面前的植物,看着远方驿站处冒出的淡淡青烟,轻轻哼着:“丢啊丢啊丢手绢……”
北齐都城外的离别,范闲的一抱一偷不仅立时冲淡了离别愁思,也利用最后机会给海棠平滑无羁的心弦上系了一个小小的结。
于是才自自然然地有了后面的书信往来,有了后面的江南重逢。
江南多春雨,润物细无声。
看似范闲、海棠各领了各国使命、各为了各方利益,公事公办,却又朦朦胧胧总有一丝揣摩不透的东西罩在两个人周围,让这气氛如此暧mei古怪。
说回最初吧。”范闲说道:“为什么你不可能喜欢我?
我不可能喜欢你?”
海棠有些傻了,有些怒了,心想此人怎么总纠缠于此事,冷声说道:“朵朵向来不在乎男女之事,情之一境,无大小之分,却有上下之别,我不求灭情绝性,但却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范闲明白姑娘家是在表达以天下万民为先的意思,微嘲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
这么活一辈子岂不是太没滋味,你家皇帝还有顶帽子戴着玩……”
他没说那顶帽子是什么颜色,忽而露齿阳光一笑说道:“朵朵。”
“嗯?”海棠停住了脚步,偏头看他,却被范闲那清秀面容上的温柔微笑晃了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问道:“什么事?”
“胡人也是有可能不杀人的。”范闲很认真地说道。
海棠知道他是在说先前自己在马车里堵思思嘴的那句话,不由气苦,但依然安静回道:“是吗?
或许不论是北齐还是南庆的子民,都不会相信。”
范闲温柔说道:“胡人当然有可能不杀人,如果他们都被我们变成了死人。”
海棠一怔,莫名其妙地失笑了起来。
范闲轻声说道:“同理可证,我也是有可能喜欢上你的,你也是有可能喜欢上我的。”
海棠嘲讽说道:“等我们都死了?”
“不。”范闲很认真地解释道:“等这个世界上别的人都死了。”
海棠无可奈何,说道:“所有人都死了,就剩我们两个站在河边吹风?”
范闲抬起头来,想了半天,才点点头:“似乎确实没什么意思。”
然后他从口袋里伸出双手,握住海棠的手,在姑娘家微愕的眼光中轻轻搓揉着,温和一笑,说道:“既然是没意思的事情,就别想了,这天气还冷着,你又穿个丫环的衣服,手只怕冻着了。”
四手相握,坚定与温柔在一片暖意里融融着,二人身后传来马车车轮咕辘的声音。
海棠眼中带着丝有趣的笑意,并没有将双手抽出来,反是微微偏头,看着范闲说道:“故意给人看到?”
范闲半低着头,眼睫微眨,轻声应道:“要说服我的皇帝相信我在江南带着你是有原因的,要让你的皇帝与我之间的相互信任有个更坚固的基础,我们都必须更亲近一些。”
海棠似笑非笑望着他。
范闲最后认真说道:“当然,你的手握着还是很舒服的,经常做农活,却……没有老茧。”
无赖加上步步进逼的试探,范大官人这般泡妞小手段,又如何是姑娘家所能抵挡。
任她九品高手、任她天人合一,通通推dao!
“其实你不要太自卑。”范闲扭头望着海棠,极为严肃认真说道:“我一直觉得你长的很是很端庄的。”
海棠哑然,片刻后应道:“敢请教,这是在赞赏朵朵,还是在嘲讽我?”
范闲笑了起来,摇头说道:“只是针对你先前说的,我不可能喜欢上你的原因,有感而发。”
海棠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像个小女孩儿一般,极为难得。
范闲发觉眉心有些痒,伸指头揉了揉,说道:“不要和我比,这世上的女子但凡和我比起来,也没几个美人儿了。”他郁闷说道:“这不是我的问题,这是我父母的问题。”
海棠再怎么清淡自持,毕竟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姑娘家哪有不注重容貌的?
除非是瞎子……她被范闲这几句明为宽慰,暗为取笑的话气的好生郁卒,心想这厮的嘴果然有些犯嫌,咬牙说道:“身为高官,说话还是不要乱诌的好。”
范闲似是没有察觉对方的恚怒,认真解释道:“不是乱诌,你说我不可能喜欢你是因为你长的不够漂亮,而我是想向你解释,在我看来,你长的真的不错……”
海棠微微一怔。
范闲下一句话来的极快:“毕竟有过前例,我那妻子,京都人都说她长的也就是清秀罢了,但在我看来,婉儿却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他摇头叹息道:“我的审美,与这世上大多数人,大概都不相同。”
这句话终于将海棠毒翻了,她闷哼一声,取出袖中的双手,拂袖而去。
双袖一拂,草地上草屑乱飞,风无因而动,气势逼人,想来这一拂中挟着天一道的无上真气才是。
范闲伸手遮目,在一片草屑中好不狼狈,前后摇晃,似乎随时可能倒地不起。
偏这般,漫天草屑之中却传来他快意无比的笑声。
巧摘海棠一事上,范闲实在应该更名为“范嫌”。
看似讨人厌,却不知,这般不伤大雅的无赖恰恰是对付海棠的无上妙法。
其人矜持自重、随心无求,能让她一嗔一怒不也算是打动她么?
根据牛顿巨巨的万有引力定律:两个相互吸引的物体,其引力与相互间距离的平方呈反比。
范闲和海棠,虽然身处异世界,却也没能摆脱这条定律。
距离越近,则引力越强,于是又加速靠近。
直到一天夜里,鸟宿池边树,狼推月下门。
“每个人都是会嫁人的。”
范闲半靠在床脚,双眼微闭,说道:“可是为什么想到你以后要嫁给别人,我的心里就老大的不痛快?”
海棠的眼眸里笑意渐盈,盈成月儿,盈成水里的月儿,盈成竹篮子里渐渐漏下的水丝中的缕缕月儿,双手轻轻拉扯着被角,盖在自己的胸上,望着范闲那张脸,缓缓说道:“那……嫁给你怎么样?”
但范闲并未吃惊,也没有吓的钻到床下,更没有化狼扑过去,只是很诚恳很认真很直接地说道:“很好,我们商量一下婚期吧。”
……
……
这句话是回应的那句“嫁给你怎么样……”,所以此时轮到海棠姑娘呆了,大有作茧自缚的感觉,深知自己再一次低估了范闲清柔面容下的无耻与厚黑。
她嘿嘿一笑,低下了头,心里也在犯嘀咕,怎么就冒了那么一句出来?
话说这一年里,她与范闲时常相处,二人早在熟稔之中培养出了一种超乎友情,却近似家人的亲近与默契感。
范闲一看她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眉头一挑,笑着说道:“你家那太后。”
“你家那皇帝。”海棠抬起脸来,笑着接了下去。
“你家那光头。”范闲正色继续。
海棠微微偏头:“你的身份。”
“还有你的身份。”范闲微笑道。
这无头无尾的几句话,就已经很明确地摆出了横亘在二人间的障碍与问题。
男女相交,在乎一心,他二人虽未说些甜言蜜语小情话,但以月光为证,却将对方的心思琢磨地通通透透。
世人庸人无数,于红尘中难得觅得一知己,谁肯轻易错过,放过?
没点破前,总觉得只是隔了一层窗户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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