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又下了几场大雨，江水暴涨，因而迟滞了几天。

钟会站在大雨之中，望着城外连绵的秦军大营，感觉异常压抑，“吾才智、谋略冠绝天下，何以沦落至此？”

蒋斌同样站在大雨之中，“江东只可偏安，天性如此，当年孙策勇冠一世，孙权多有雄心，犹不能北伐成功，何况越公？

其二，孙氏经营近百年，人心稳固，越公效司马氏之举，不得人心。

其三，越公自命才智过人，却多谋少断，于关键之处犹豫不决，当初若能舍许昌，而取淮泗，江东虽不能与秦人相抗，却至少能延续二十年。”

钟会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原来如此。”

选了江东，就不可能成功。

江东的问题岂止这些？

一个陆家就是钟会越不过去的坎儿。

这跟才智没多少关系。

“为今之计……败局已定，秦军三面围城，背后建业失守，留在濡须必死无疑，越公不如乘船渡海……”

钟会对蒋斌不义，但蒋斌对钟会却还有几分情义。

但他们不能动，因为背后是寒光闪闪的环首刀。

“叛徒！”

钟会狰狞的大笑着。

“爹……”一个士卒终于忍不住扔下长矛，蹲在地上抱头大哭，但转眼就被赶来的督战队刺穿胸膛，一脚踹下城墙，留下一长串的惨叫……

钟会拔出腰间第二把剑，而这柄剑正是蒋斌的蜀主剑。

蒋斌连忙后退两步。

泛滥的是黑压压的秦军推着各种攻城器械上前。

钟会却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豹子，“为何！

为何！

为何！”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灵活无比。

整个人又陷入癫狂之中。

钟会跳了一阵，唱了一阵，终于有些疲乏了。

杜预乃是名震天下的智将，秦军大营早就立在高地上。

城上一场的安静，众人的眼神有意无意的飘向钟会。

不过钟会并没有伤他，而是在雨中疯狂劈砍，时而癫狂，时而大笑，时而长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不是因为相信钟会的鬼话，而是不敢再哭。

“城上听着，斩杀终会者，赏百万钱，升太守，封侯三千户！

开城者同之！”

蒋斌呆住了，怀疑钟会在一连串的挫折下神志不清产生了幻觉。

到处都是兵器扔在地上的声音。

这一次连钟会的亲卫都没能幸免。

城门已经打开，秦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城中，盔甲铿锵声中，有种无可匹敌的压迫感。

两把剑在钟会手中，仿佛活过来一般，剑身上各有一道青芒吞吐不定。

城墙上地动山摇，仿佛某种东西轰然倒塌。

“琉球、扶桑皆可立足，中原已归大秦，越公再无机会。”

两名颍川子弟惨叫连连。

“我钟会英雄一世，要渡海去与化外野人为伍？”

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颁下，让城上的恐怖气氛增加了几分。

也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敢与吾对视者，必心怀叵测，斩！”

身边所有人都呆住了，这两人是颍川子弟，钟会待他们宛如子侄！

谁也没想到，他们会背叛钟会！

钟会反应极快，以最快的速度，拉了一把最近的亲卫。

“兄长！”蒋斌换回曾经的称呼。

避无可避。

但他知道不能劝钟会投降，一旦开口，他的命也保不住了。

江水虽然咆哮，但终究没有泛滥。

蒋斌捡起地上的一支长矛，“钟会，你败了！”

“贼子！

贼子！”钟会咆哮着，往日的名士气度荡然无存，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果然，再无人敢看他。

一个自负自傲的人，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最亲近人的背叛。

哭泣声戛然而止。

一口带血的唾沫飞到钟会脸上，“大势……已去，何必、拉着全、全城人陪葬？

众将士，杀了此贼，回家——”

城上城下都在哭泣，夹杂在大雨中，显得更为凄惨，也更为凄凉。

钟会带着亲兵在城墙“激励”士卒，“众将士无须惧怕，吾已有破敌之计，就在旬日之间！”

长矛刺中，但钟会毫不停歇，一剑斩断长矛，另一把长剑继续刺向蒋斌，“死！”

他彻底疯了，肆意劈砍着身边所有人。

这声“回家”喊的异常嘹亮。

此时此刻，钟会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钟会站在鲜血之中，扫视众人。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蒋斌赶紧回答。

钟会的精力转向城下。

濡须城处在濡须水与江水之间，真有水灾，先淹没的也是濡须城……

利剑毫无阻隔的刺穿蒋斌腰腹。

他忽然想起在汉中的时日，钟会背后有整个中原的加持，是那么的耀眼，而现在，他却如落水犬一般窘迫，纪律灰发贴着脸上，白衣上沾着血迹、污秽。

蒋斌低声喃喃自语：“终于要结束了吗？”

钟会被他的声音吸引，两眼血红的盯着蒋斌，提着两柄长剑就冲了过来，“你也是叛徒！”

或许当年诸葛诞被重兵围困时，也曾产生过这样的幻觉。

数千老弱妇孺穿着蓑衣走到城墙之下，“儿啊，江东没了，大秦给咱家分了田，就在巢湖边，上等的水田……”

“噗”的一声，他的喉咙被钟会的利刃划破。

“渡海？”

“兄长所言甚是！”

而钟会的目光有意无意飘向蒋斌，蒋斌赶紧低头。

“越、公疯了！”

咚、咚、咚……

就连钟会的督战队也放下了武器。

噗嗤一声，亲卫当即惨死。

秦军一声又一声的呼吼着。

即便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钟会也还是一副名士做派。

而所有人也不敢相信钟会。

钟会非常满意，“所以二弟不必惊异，你我兄弟其心，必能击退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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