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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3/10)

老王大约是周遭最早一批走出农村,奔赴大江南北寻找生路的人之一,当年借蜂箱在铁路上几乎是免费运货,很是赚了一些狡猾钱,是出了名的倒爷。

后来凭借着手中资本,很快就站稳脚跟,成了同乡中的带头人,他拥有最大的仓库,当然也拥有最大的生意额。

老王最初眼里看到小杨巡,还是因为杨巡第一年做生意时主动要求春节不回家,替大伙儿看仓库,等开春大伙儿转回,杨巡有条有理地发还大家的货物,小伙子的吃苦耐劳和办事可靠给老王留下很深的印象。

此后老王几乎是看着杨巡一步一步地成长,直至成为当地电线电缆批发零售行业的有名人物,直至老王自己有时也要问杨巡拿电线。

因为是老乡,也因为都是领头羊,又因为同在一个城市做生意,需要守望相助,大家经常一起吃饭聊天,老王与杨巡的关系现在挺好。

老王生意做久了,开始产供销一体化,想将所有的利润一网打尽。

于是在老家找一家小学,搞了个校办厂,先期投进去没多少钱,放几台胶木成型机,几台脚踏冲床,小作坊似的开业,校办厂做出零部件,交给四邻八乡的乡亲拿回家装配,每个给几分几厘钱的组装费,做得很红火。

此后老王卖的电器开关都用上他自己厂产的货色,这比从那些最小的街道小厂进的货色还便宜。

又是市面上要什么,他家校办厂生产什么,掉头非常灵活,于是利润越做越多,盘子越做越大,车间设备越来越多,冲床从脚踏变成机械的,给老王厂做加工的人也越来越多,从一个村拓展到另一个村,老王成了当地有名的带动大家致富的能人,再也没人很不尊敬地喊他倒爷了。

杨巡来到老王的校办厂,见虽然临近春节,可低矮昏暗的校办厂平房里面依然热火朝天,每台机器上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映照得工人冬天里汗浸的脸也泛着微光。

杨巡看着好生羡慕,他知道这些工人正在赶制老王明年北上将要捎带的货色。

他则是需要春节后才能从各处进货,特别是有些国营厂惰性十足,问他们买货就跟问他们取命一般,拖拖拉拉,每次进货都是个曲折漫长的攻关过程。

唯有登峰厂才是钱货一手交易得爽快,有时打声招呼,说是车子等着,连夜都能替你赶出来。

人都是趋利避害,几次下来,只要登峰厂做得出的货色,杨巡当然只从登峰进,谁还去看国营厂那些大爷的臭脸。

老王办公室的地面摆满东西,简直难以驻足。

老王的儿子已经成人,才初中毕业一年,已经能替老王打理校办厂的生意,而老王的妻子老蚌怀珠,逃外面亲戚家躲风头去了,不过,反正老王也没打算好生过春节,只想过一个劳动最光荣的春节,妻子在与不在一个样,整天与儿子一起泡在校办厂。

杨巡与老王混得熟,进门就长驱直入:“王叔,这些都是春节后拿去的吗?

要不要拼车?

我估计还有半个车厢空位。”

“正好,给我,我正愁一辆车装不下。

你要些什么,这儿挑几个?

都在。”

杨巡笑道:“去那儿问你随要随拿更方便。

王叔,你这家厂,看着都让人眼红啊,才两年不到吧?

都红火成这样了。”

老王心里美,脸上也美滋滋的:“要说,自己开家厂,别说是发货发得心里有数,做的东西也是最好销最合我脾胃啊。”

“更别说挣钱啦。”杨巡赔着笑,“咦,王叔,你这几个货色……好像是给煤矿专用的。”杨巡两年生意做下来,已经熟能生巧。

老王神秘地笑:“只有你看出来了。

怎么样,你敢不敢做煤矿的生意?”

杨巡一听,眼睛发亮:“我有几种规格的电缆正好是煤矿专用的。

听说煤矿电缆一拖就是几公里,只要联系上煤矿,那就是大买卖了啊。

王叔,你有门道?”

老王龇着牙齿又笑:“刚联系上,好不容易拉上的关系。

等我做铁了,拉你一起认识认识。”

杨巡有些好奇地伸长脖子问:“听说煤矿那边管得特别严?

有没有这回事?”杨巡说的时候忍不住搬起一只减压启动器,瞟几眼就看出里面的芯子没用铜或者铝,而是包得很好的水泥管。

都是这么在做,卖的人都懂那窍门。

虽然问题问出去了,可杨巡早从这台减压启动器里摸清楚答案。

就这种没法减压,只能当闸刀用的减压启动器也能卖到煤矿,那煤矿能管得严吗。

老王见杨巡翻看减压启动器,又见杨巡展眉一笑,知道杨巡已经清楚答案,他便不再回答,只笑道:“走,我们去喝几杯,厂子扔给我儿子。

小杨,你看我做人爽快不?

结婚早,儿子生得早,我还没爬上四十,儿子已经能替我管家,女儿已经长得林妹妹一样好看。

嘿嘿,我老婆还能给我再生儿子。

做人……”

杨巡放下减压启动器,心里也打算做煤矿的生意,不过见老王不愿多说,他也不再说,他本就是个最会看人眼色的人。

到了酒馆子,两人立刻不说了,都知道计划生育抓得紧,万一被谁偷听泄露出去,警察都会出动抓大肚皮。

两人说说行情,不知不觉就是一餐。

杨巡喝了几口酒,胸口一团春意盎然。

赶紧骑车大老远绕去戴娇凤家看望。

戴娇凤也想他,一直嘀咕着要跟着杨巡走,杨巡异常为难,只好照旧推说你戴娇凤也看见了他们兄弟仨睡一屋,实在没戴娇凤住的地方,等他这几天想办法解决了再来接她。

而戴娇凤回家受父母兄弟教诲,已非东北时候任杨巡瞒天过海,很敏感地问是不是他妈不让,才会房子造好那么多间,却没留出她的床?

杨巡当然一口否认,可饶是他否认得坚决,戴娇凤还是神情不悦,回避杨巡的亲热。

戴家也敏感这个问题,生气于准亲家不认他们女儿,明摆着是欺负人。

戴家有意早早摆出晚饭,早早请杨巡吃完,早早要他回家上路,戴家的人大义凛然地说,没领证的姑爷在女方家过夜不好,太晚离开也招人闲话。

杨巡感觉自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虽然是早早被赶出戴家,可一路月黑风高,行路难,行路难,大冷天骑得满头大汗,速度却快不上去。

其实他今晚是想趁天黑赖在戴家的,可没想到人家不让,他走得极其没有面子。

骑了也不知多久,天黑得连手表都看不清,终于到了进村的山坡。

可今天杨巡心灰意懒,没劲冲坡,冲到一半就跳下来,改为推着到顶,才捏着刹车缓缓回家。

第二天早上,杨巡自以为晚起,没想到弟妹们都还睡着,睡得跟死猪一样。

他悄悄下去,却见妈拎着一桶洗好的衣服从外面进来。

杨巡忙上去接了桶,又帮妈从屋里背出晾衣服的竹竿,支到外面石凳上。

一边轻问他妈:“不是给你买了洗衣机吗?

干吗不用?

看你手都冻烂了。”

杨母紧着埋怨:“我还没说你胡闹呢,这洗衣机是给通自来水人家用的,我们山里还不如到溪坑洗着方便。

钱多也不是这么乱花。

还有电视机,这里隔着大山没信号,你买来电视机有什么用,还彩电,这不是花冤枉钱吗?

以后再买大件,你先写信跟我说一声,不能用就别乱买,浪费。

我托人去问着,谁家要电视机洗衣机,我原价卖了,听说还开后门才买得到呢。”

“不会让老三他们挑水?

他们都是大小伙子了。”

“你这话才笨,老二老三除了暑假寒假休息日,其他时间都住宿,连杨老四也住在学校,谁能帮我。

要我挑水,还不如拿去溪坑蹲着洗。”

“那叫他们礼拜天挑水,把水缸也挑满了,反正你家里也得用。

他们星期天回家带衣服来洗吧?

那么多衣服你一个人怎么洗得过来。”

“老大,你不要为洗衣机而洗衣机,你孝敬我我知道,我还是喜欢手洗衣服,你别跟我说了。

快去洗脸,猫舔过一样,满脸油光光的。”

杨巡本来想趁着弟妹们都还没起床,跟妈好言相求戴娇凤的事,诉说一下他的为难。

但见妈一如既往地固执,连洗衣机这等小事都固执,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折身进去厨房,往灶上大锅里倒一桶水,钻进柴窝生火。

一会儿杨母晾完衣服回屋,上灶前舀出半开的水倒进热水瓶里,等三兄妹起床用。

她又快手淘出半箩米,倒进大锅煮粥。

这才招呼杨巡出来洗脸,由她烧火。

杨巡刷着牙,想着戴娇凤,心里坚决地要把这事跟妈说明。

他急着洗完脸,捞起大勺揭起锅盖搅了几下粥,才猫到妈面前,赔着笑道:“妈,让小凤来吧,虽然没领证,可那是迟早的事。”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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