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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5/19)

正明讪笑:“前几天书记不在时我问士根叔了,士根叔说村里好不容易还清银行欠债,这才无债一身轻,要我别又节外生枝想着借钱。

忠富不知哪儿知道消息了也不答应,说要做就踏踏实实从小做起,慢慢扩大,大家要一样地起步。

可书记,只有你最清楚,工业跟农业不一样,忠富可以只买十条种鱼,靠大鱼生小鱼把鱼塘做大,我不行。

我开始买来一万块钱的设备,养五年还是只能做一万块钱设备做得出来的产品,产品品质说上不去就是上不去,做电线的设备再改造也只能做电线,一辈子做不来电缆。

我的起步必须要高,要做大才行……”

雷东宝笑道:“你怎么不跟我谈铜杆了?”

正明当然知道雷东宝提的是他去年有些好大喜功提出的无氧或低氧铜杆项目,只得讪笑道:“其实呢,嘿嘿,我要求上电解铜厂,也是为无氧铜杆铺路的。

旁边那些小电解铜厂产的电解铜杂质太多,做一般民用电线还行,做精密的就不行了。

可现在市面上通信线缆需求量开始上升,价格居高不下,我眼红这个生意,做通信线缆利润高得多。

那差别就跟砖厂花一样劳力,挣的辛苦钱不如电线厂的多。

可通信线缆对铜的材质和拉丝要求都很高,用周边乱七八糟的电解铜和随便挤压出来的铜杆肯定不行……”

“为什么不问铜杆厂买铜杆?

你用的塑料也是问别家厂买的,难道你还想开化工厂?”

正明的脸一下红了。

士根跟他提到不要欠债的时候他还不服,可雷东宝责问时,他有些难以招架。

他须得想了会儿才道:“塑料厂是化工系统的,看上去……太难。”

雷东宝咽下一口饭,老大海碗往膝上一放,挥着一双筷子道:“不是难不难的问题,那种塑料厂我们根本开不起,那都是小辉他们国家厂干的事。

可我也是不支持你上电解铜。

我上北京问徐书记和小辉了,他们又是对着地图又是到处打电话商量了半天,吃饭时都说不支持,他们的理由你肯定想不到。

他们说,我们村离国家开的铜矿太远,从老远运铜矿石粉过来这儿电解,不合算,运费太高,最终成本肯定很高。

你算算,对不?”

正明有些失望,但是既然上有那么神的现在都已经去了北京工作的徐书记和宋运辉否决,对面又有雷东宝呼哧呼哧地吃着饭盯着他,他只能定下心来思考不足。

想了好久才道:“书记,我说说,你听着,是不是这个意思。

比如说一车的铜,如果矿山旁边冶炼出来,运到我这儿,只要一车的运费。

但如果拉矿石来我这儿做出一车的铜,我们就得花好几车的运费。

这多出来的运费,就能把我们的利润给吞了。”

“聪明,就这意思。

你要上小电解铜,我不反对,收废铜就能让你吃饱,只要我们下决心不收周围小电解铜的货,他们就开不下去。

上大电解铜,哪来那么多废铜烂铁。

要不,你先给我组织一个到全国收废铜烂铁的队伍,你看你行不行。”

正明听着雷东宝半对半错的话,又不敢直接反驳,考虑半晌才道:“可有两个问题需要考虑,一个问题是废铜的回收是列入国家指令性计划的,像周围他们小打小闹的还行,我们要是搞大了,国家会不会干涉?

另一个问题是,我原先打算的是从铜矿拿粗铜,而不是直接拿铜矿石,应该运输费用增加不是很多。

可能徐书记和宋处两个理解有误。”

雷东宝把端在嘴边的饭碗又放回膝上,侧脸看着正明思索良久,看得正明手脚都快开始冒出寒意,才道:“你既然想周全了,干吗前面不告诉我?”

“我说话说一半都被你抢话头了,我又不能跟你比嗓门。”正明是惊弓之鸟,前两年刚做上厂长,乱得意,乱抢话,曾挨急眼了的雷东宝劈胸一拳头。

以后他哪还敢抢话,但见雷东宝又有捧起饭碗的意思,忍不住出言提醒,“书记,饭都凉了,热热再吃,你胃不好。”要是雷东宝家有保姆,正明肯定会让保姆来一碗汤,就这么白干饭上放几块风鸡肉,喉咙还不被卡死。

雷东宝索性放下饭碗,道:“我看第一个问题我们不用考虑,大邱庄是乡镇集体,他们敢干铁,我们就敢干铜。

我看你做两手准备,废铜也收,粗铜也买,哪种便宜用哪种。

你尽管放手搞,出事情有我顶着。”

“行。

我明天就开始打听着,挖几个收废铜烂铁的过来,要他们开始做起来。”

“正明,你这就小家子气了。

我们要做,就光明正大地做。

这几天你就把那几个小电解铜叫来,给他们开会,通知他们准备改行,以后由我们来做电解铜。

他们还想发财,以后改做收购废铜。”

正明喃喃道:“他们还不跟我们打起来?”

“怕他,小雷家人都吃干饭的啊,一人一拳头都能砸死他们。

要他们自己拎清。”

正明心里斥道“霸道霸道”,不知道到时那些小电解铜作坊会怎么跟他造反,可又不能不听雷东宝的。

雷东宝不等正明讪笑着开口,就抢着道:“你立即去了解设备要多少钱,写个具体报告上来,我这几天趁春节正好跟他们领导们提提。

另外我们现在小雷家人钱多,大家自己掏钱,村里给他们比银行贷款利息还高一点,比存款利息高不少的利息,正好肥水……肥水那个落在自己口袋里。

你去办吧。

不过跟你有言在先,借村民借银行的钱,别想让红伟忠富他们帮你还,都得你登峰自己还。”

“那是,那肯定是。”正明想到自己的梦想就可以实现,真是满心欢喜,“书记,我已经问了,有些锅炉、电解槽之类的设备都要定做,因为要用到行车,厂房也需要请人特别设计,我们一定得抓紧,否则今年底可能都没法安装。”

“这回的房子要求这么高?

不能只用一只屋顶几根柱子?”

“不行,电解液纯度一定得保证,否则做出来的铜又不纯了。”

“行,正明你这主意想得好,你只要主意好,我一定支持你。

你这两年跟着大学读书真没白读,很有出息了。”

正明被表扬得飞飞的:“那也得书记肯放手让我做啊。”

“忠富也没白学,他现在比你先下手一步,走的步子也比你稳,而且现在已经出成绩。

你年轻,要赶上,你给我没日没夜地干。”

正明得令而去,雷东宝一点不肯闲着,也后脚跟出,转去旁边的士根家。

他自己最清楚,他前面大刀阔斧,可后面需要士根运筹帷幄,细敲算盘摆平方方面面,士根是他的诸葛亮。

士根中午因为传言的事与雷东宝说得不舒服,感觉雷东宝有些太盛气凌人,回家心里正堵着。

这会儿见雷东宝上门没事人一般抓住他商议村里最隐秘的事,而且是事无巨细什么都谈,什么看法什么设想都直言,依然细节上不很讲究,得他士根来做决断,在别人看来就是他士根一手掌握小雷家的财政大权,士根心下顿时又归顺了。

心说自己肯定是太敏感了,雷东宝倒一直是个赤诚的爽快人,其实他早就知道的,又何必被别人风言风语搞得自己不舒服。

士根不好意思之下,就把自己的内疚跟雷东宝说了。

雷东宝没劝慰也没开解士根,只是说他把士根放在最要紧位置,也是最信任位置。

如果士根都不能信,都要反他,他没别的,一刀子捅了士根,也捅了自己,大家啥都别干了,最要紧的两个都内斗了,大家还干个啥。

士根心领神会,羞愧于自己的多疑。

春节又来了,小雷家发起吃的用的东西来,用别个村的话来说,那是要用手拉车往家里拉的。

尼罗罗非鱼和福寿螺都上市了,批量很少,意思意思地往市面上投放了一些。

人家都当鲫鱼认,贪新鲜买几条回家,一会儿就没了。

买福寿螺的人反而少,到了春节还剩下不少。

因为吃过的人都口口相传说福寿螺不很好吃。

令忠富一边儿是喜一边儿是愁,不知拿那么会长的福寿螺怎么办才好。

03

老徐倒是说一不二,说帮忙,元旦后第三天就一个电话叫宋运辉去他的办公室,跟宋运辉订下新的方案。

老徐是个内行人,内行人看到寻常项目激动不起来。

他据此揣摩更高领导层的意思,让宋运辉把计划上升一个阶梯,使之更先进、更独到、更不可替代。

他跟宋运辉闭门研究一周,简直是从每一个细节里抠字眼,务使拿出去的新方案既给人耳目一新,又真抓实干的感觉。

老徐是刚从国外学习回来的,宋运辉幸好一直在看国外的书,又因出口工作接触外部思想很多,两人的想法很能合拍,合作愉快。

其间,宋运辉慢慢从进出老徐办公室过程中感知,老徐返回北京后仕途并不顺利,升迁不快,没达到下去基层获得实战资历回来,曲线救国的实际目的。

老徐也坦率相告,他需要想方设法争取他支持的某些工程计划尽快上马。

宋运辉明白,这是要出政绩的意思。

宋运辉只知道以前水书记告诉他,老徐是高干子弟,他不便打听老徐家有多高干,但从现状来看,似乎老老徐并不能帮上老徐的忙。

反而是他与老徐互惠互利,合作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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