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7/19)
她开的是饭店,迎的是八方来客,见多识广,一看宋运辉的长相气质,再看雷东宝对宋运辉的态度,令她想到传说中的一个人,那就是雷东宝去世妻子的弟弟。
韦春红的心凉了,以前还想着雷东宝的前妻不过是个农村女子,甚至可能还不如她这么个县城出来的,可看看宋运辉,人家姐弟能相差到哪儿去,见过那样妻子的雷东宝,怎么还可能看上她。
虽然韦春红知道自己已经不大可能,可看到宋运辉,总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两眼直直地瞅着宋运辉,看得宋运辉都能感觉到有人注目,追寻过去,却见就是那个女老板。
宋运辉心中起疑,他看得出那女老板的目光不是常见仰慕他的女孩的目光。
宋运辉看看不瞟老板娘一眼的雷东宝,将服务员拿来的菜单推给雷东宝,自己忽然起身,迅速走到柜台边,逼视着韦春红道:“请问有没有火柴?”
他这迅速出击,把韦春红打个措手不及。
韦春红手忙脚乱地依言去拿火柴,却碰翻了下面台子的水杯,茶水洒了一桌。
宋运辉一声不吭地看着,耐心等待,一直等到韦春红终于翻出火柴,他接了火柴,若无其事地说声“谢谢”就走。
后面韦春红却是看着宋运辉的背影发怔,这小伙子恁地厉害眼神,好像要揭下她画皮似的锐利。
韦春红须得深深呼吸几口才安稳下来,不敢再看那边。
宋运辉心中了然,但又不解,就这么粗糙一个人?
他看不出韦春红有什么好,跟他姐姐比,真是连个手指头都及不上。
回到桌边,他就直截了当轻问雷东宝:“是她?”
雷东宝看到宋运辉反常去讨火柴时就已经警觉,连菜都忘记点,心中紧张得仿佛被戳穿什么似的,但见宋运辉问起,却还是老实回答:“是她,现在没了。”雷东宝的嗓门轻不了,韦春红听得清清楚楚。
宋运辉点头:“那你还不拦住我?
走吧,趁菜还没上。”
“怕什么?”雷东宝眼睛一瞪。
“何必……”宋运辉还没说完,就被雷东宝伸手一把按住。
他只得坐着不走,看着雷东宝道:“不说这些……对了,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你对士根哥的意见重视一些,别总打击他。”
“你慌什么慌,要说就跟你说个清楚。”雷东宝本来就没有隐瞒的意思,趁此说清楚也好,省得看见宋运辉总内疚,“你也看不上吧?”说的时候拿下巴指指柜台那边,那边韦春红早已离开转进厨房去了。
“你什么眼光。”宋运辉心中一团说不出的闷气。
雷东宝一时无语,过会儿才道:“我承认,瞎眼了。
这事到此结束。
你继续说士根哥。”
宋运辉看看簇新的装潢,轻声道:“这样不是办法,我要士根哥帮忙给你找个知书达理的,否则你看见哪个女的都好看,受人愚弄。”
雷东宝听着心头郁闷,禁不住辩解:“她没愚弄我,这饭店都是她自己挣的……”
宋运辉不再说,他怎么就感觉出雷东宝对那女子好像有那么一点感情在呢?
他强行抑制自己妄图插手并深入了解雷东宝情事的欲望,手中摆弄筷子,等不到雷东宝说话,只有他再找话说:“大哥,我初六,后天就准备回北京去。
我的事老徐在帮手,我们的行动计划订得很紧,不希望中途拖来拖去又节外生枝。
我不放心开颜独自带着猫猫乘火车回家,你初六能不能帮我送她一程?”
雷东宝也这才找到话说:“我送她到家。
老徐站得高,看得远,你多听听他的,不会错。”
宋运辉一直因雷东宝和水书记两个几乎一致的推崇,再加以前最早时候的一次接触,最先有点把老徐看作神人似的。
现在携手合作下来,虽然依然佩服老徐的城府,尤其是超人的内涵,但没再把老徐当神,他已经看出,老徐有老徐的苦恼希望,也自然有老徐的私心。
但他不会向雷东宝揭示真实,他一向不是多嘴的人,只是点头道:“明白。
估计批文很快下来,我就得窝到海边开始前期工作了。
前期准备时候我会比较忙碌,而且生活条件也不会太好,我爸妈还得你帮忙照看着。
等工程上马,我估计我以后的待遇不会差,我准备把爸妈接去住。”
“这样也好,你爸妈以后肯定得跟着你的。
吃菜。”雷东宝点的菜,先上来就是糖醋里脊,“你老娘若不跟着你,你孩子谁来带?
你那老婆自己都还是小孩。”
“她女孩子嘛。”
“女孩子又怎么了?
你姐以前一个人去省里给长毛兔接种,哪儿都自己去。
回头好好教育她,别老长不大样子,以后有的你吃苦头。”
宋运辉无奈道:“那是她的性格,起码她不会惹是生非,人总好看的吧。”
“好看能当饭吃?
吃鱼,他们都说这鱼干烧最好吃。”
宋运辉跟着雷东宝吃鱼吃肉,后来就一直没见那老板娘再出来。
一直到离开,他有意落后一步,走到门口停步回望,看到那老板娘终于探出头来。
两人默默对视,宋运辉自以为读出老板娘心底深处的千言万语,才跟上雷东宝走开。
坐上摩托车,宋运辉强迫自己对雷东宝道:“老板娘对你有感情。”
“她对谁都有,别信她,坐稳了。”
宋运辉又扭头看看,当然没看到老板娘跟出来。
他也没再多嘴。
初六后,他便带上行李直接赶回北京了,他有无数的事要做。
04
杨巡又一次无法回家。
为了赶在春节后电器市场的开业,他必须留在东北日夜督工。
他本来打电话让一家都过来感受东北的冬天,可他妈拒绝了,他妈说杨连杨速两个半年后就要高考,不能让他们玩得心野了。
杨巡只好一个人过,一个人在电器市场又当老板又睡地板。
不过他并不寂寞,老李的徒弟们都爱跟他玩,因为他慷慨,总有大酒大肉款待。
但是越是将近大年三十,玩伴儿越是被拘着回去跟家人团聚,电器市场只剩下杨巡孤零零一个人。
一到晚上他就缩在被窝里拿着高中课本苦读,旁边的炉子都烤不暖这宽阔的大厅。
屋子里都是松木的香气,什么拉吊顶做柜台做隔断的事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唯独最要紧的水泥地没法浇,太冷,浇下去就成冰碴,以后没法用。
杨巡窝在一间隔断里,旁边都拿三甲板封上,算是一个小窝,可少少的暖炉热气哪里抵得住无孔不入的寒气,他非工作时间几乎就窝在被窝里了,最多是稍微冲出几步,到木屑上小便。
二十九那天,天很冷,杨巡看着书,做着课题,吸溜着鼻涕,偶尔啃一口烤馒头,自己都为自己感动。
忽然听到远处似乎传来鞭炮声响。
他侧头一想,对了,广播里说起,新开张的一家合资宾馆门口广场今天放焰火。
他一想到就激动了,屁股有些坐不住。
磨蹭来磨蹭去,终于决定放自己一天假,骑上自行车飞奔去市中心那儿。
果然,好多人围在宾馆外面,吊着脖子看只有电视上才看到过的五彩焰火呼啸冲上天空,暴出一团一团美丽的花。
杨巡挤不进去,他没东北人那么高,索性站到外圈的花坛上,这才大致看到里面有几个穿着电影里才有的怪里怪气外国军装般的人在里面放炮。
他也忍不住艳羡地注视大玻璃门里面水晶宫般的宾馆,这几乎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地方。
他心里摩拳擦掌地想,不急,等老子将电器市场安顿下来,总得找天时间到里面住一夜。
以后得去北京上海广州,把最好看的宾馆都住遍。
对此想法,杨巡自信满满,他相信有朝一日准能做到。
他看着宾馆上面霓虹灯勾勒出的“中港合资”,心里豪迈地想,对,哪天找时间还得去香港看看,看那儿是不是跟电视上演的一样繁华。
杨巡看烟花看灯火,正想入非非着,忽然眼睛一定,看住几条正走向宾馆大门的背影中的一条。
杨巡眼睛很好,记性很好,看上一眼,就认出其中一条背影正是那个秋夜深深镌刻在他心头的背影。
待得背影走进宾馆,站住转身,他更肯定,没错,就是那个抢走戴娇凤的人。
他紧抿双唇冷冷看着那人谈笑风生地接过与之同行的中年妇女的大衣,很是绅士地轻挽中年妇女继续向里走去,样子非常好,好得就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似的。
没看见戴娇凤,杨巡不知是因为戴娇凤回家过年还是怎的,他猜不到。
他最希望戴娇凤已经离开这个男人。
他希望,戴娇凤只是一时被那男子的表象迷住,而现在已经迷途知返回了老家。
但是,杨巡咬牙切齿地凭良心承认,那男子确实好风度,不仅是长得好,而且有风度,举手投足间的风度。
而杨巡又不得不承认,戴娇凤最爱看香港电视,她一直学着香港女人的打扮。
杨巡心中暗暗发誓,操,不就是学些英国殖民统治地的风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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