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二) 1990年(9/15)
雷东宝吃完,不管大家都还在吃,伸掌抹一把嘴,道:“正明,拿出十万来,算你补过。
你们听着,红伟忠富你们两个,我最近不管你们了,你们自负盈亏,村里的集资也交给你们还。
忠富上冷库,我支持,红伟你手里钱没忠富多,还是老实点。
正明那些钱,我拿去催贷款,登峰电线再扩一倍,反射炉换新以前,我们湿法车间别让歇着。
我们只有靠这种办法,让转的多生出钱来,能生钱的多转几个,死的才能活转过来,还得起贷款,否则靠现有的转啊转啊,五年十年能不能把贷款还干净还不知道,拖久了铜厂也废了。
忠富你一定要给我撑足场面,把农村特色养殖业搞得让全省都知道我们小雷家,什么评奖之类的都参加,我以后什么人大劳模全靠你,我还得靠这些头衔搞贷款。
就是这个计划。
正明,明天开始,铜厂湿法开始生产,还是你管着,登峰也你管,等我贷来钱,你两边开始订购设备搞安装,登峰先上。
你小子给我抓扎实安全喽,再有个闪失,你直接照烟囱口扎进去,别想再来见我。
就这么定,你们有什么补充?”
众人面面相觑,大惊失色:“还要借钱?”
“不借钱靠什么转?
我铜块先买不起,没铜做什么电线,登峰不开起来,村里最大头的利润不做出来,我们靠什么来还钱?
告诉你们,转起来才有活路。
现在虱多不痒,反正借了,索性再多借些,转快点,债还快点。
等还完债,我们就是一大摊子了。”
连正明都不敢应。
铜厂这一炸,炸飞了他的狂傲,他现在有些瞻前顾后。
雷东宝看大家都不说,道:“那你们说,不借钱,你们还有什么办法还贷?
你们只要想得出,我乐得不用低三下四找贷款去。”
众人仔细想想,都没其他办法,好像只有追加贷款这唯一一条路了。
可是,如果铜厂再来一个反复,他们小雷家不就万劫不复了吗?
谁都不敢点头表态。
雷东宝再等,等半天等不出一个屁,只得扔给正明一句话,让三天内把钱筹齐交给士根,他打着哈欠走了。
他也知道多借一分钱,身上多添一份压力,可是有什么办法,铜厂这一炸,他给逼上梁山了。
而再用正明,那是他找不到人之下的无奈选择,只能求老天菩萨保佑不要再出事故。
士根他们看着雷东宝出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红伟先道:“这不是更往悬崖上赶吗?”
士根看住正明问:“你跟书记说了啥?”
正明看大家脸色不善,忙道:“不是我,我本来要拿自己的钱买电线设备,算将功赎罪,没想到书记想到别处去了。
书记给我那么多工作,我压得住吗?”
“唉,书记的性格,啥都别问了。
我回家睡去,你们……”忠富收拾起自家饭碗,认命地走了,他目前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不愿多表态,还是等睡醒再作理会。
士根也起身,收拾了饭碗,却又站住,对正明正色道:“正明,你应该清楚你这次闯的祸,现在全体小雷家人都被迫走钢丝,你今后拿出什么态度来工作,自己好好考虑吧。”
正明的脸上还裹着大面积的纱布,谁也看不出他脸上什么表情。
但正明嘴巴还是能发声的:“士根叔,我明白。
不过……你帮帮忙,我现在回不去家,好多人说要砸了我家。”
红伟一边道:“砸了没?
至今没砸,没砸你还信?
挺大一小伙子胆子那么小。”
士根道:“大家也是一时之怒,气头过去,不会看不到你这几年在登峰的努力和贡献,你安心回家。”
红伟更道:“刚刚书记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书记跟你一起门口站一站,比啥都管用。”
正明嘀咕:“书记都想杀了我,我哪还敢提要求。
士根叔,你是好人,你看得到我以前的好,别人看不到,不信你试试,他们不问收入怎么来,都追问钱哪儿去了。”
士根心里复杂,一方面红伟说得不错,雷东宝前几天若是在,他就不会被村人围堵,而正明说的更让士根添堵,从老书记自杀事件他第一次被村民围堵,到如今铜厂爆炸他被村民围堵,村民这几年拿那么多钱,有人说过感谢吗?
推己及人,他开始同情起正明:“走,去我家。”
正明连忙起身跟上士根。
红伟想着正明说的话,不免兔死狐悲起来,若是他管的预制品厂年初时候未能勉强度过库存积压打击,若是他没有想破脑袋四处出击为库存找到市场,若是他管下的预制品厂出现亏损局面,村民会不会就像对待正明一样的对待他?
红伟忽然感觉到,他目前可以算作高的收入,远不能合理支付他所担负的责任。
他惺惺相惜地想到,受到重创的正明应该更有体会。
他悄悄摸到忠富家里,说了自己的想法,说得忠富脸上冒出细细的冷汗,忠富想到,他风险更大,他下面那些猪啊鱼啊的东西,不明不白遭遇不测风云的可能性太大了,若是出事,村人是不是也会像对待正明一样对待他?
尤其是想到当年承包鱼塘,只要交足承包款,风险自担,收入全部归己,日子虽苦犹甜。
相比之下,他目前的收入还真是微不足道。
忠富叹了声气,道:“你等等,我去摸两只牛蛙给正明送去,听说挺补烧伤。”
士根回到家里,他妻子便给他和正明端上一碗绿豆红枣汤。
他不由瞟一眼雷东宝的家,没比他早回家多久的雷东宝家黑灯黑火,想来没有什么绿豆红枣汤等着。
他最近常想到韦春红,按说,他和雷母都想方设法安插女人接近雷东宝,人家女人也喜欢雷东宝,雷东宝偶尔也动心一下,但也仅仅止于偶尔动心,与韦春红的关系却是一直保持着。
士根真想知道,韦春红那么一个很有江湖气的女人究竟是好在哪里。
雷东宝却是去了县城,因为他回家想洗澡,却发现没有齐整干净衣服可换,感觉韦春红那儿一定有,才想到就“嗖”地飙出去了。
雷老娘冷眼旁观,无可奈何。
雷东宝的摩托车才锁好,韦春红的饭店门已经不敲自开,韦春红穿着件淡紫小花富春纺连衣裙,斜倚门边似笑非笑:“半夜银行关门,有事明天请早。”
雷东宝“哼”一声,三步两步跳上台阶,进门同时顺便也把韦春红撞进门。
“白去一趟。
喏,钱还你,我上去洗澡,你给我准备衣服。”雷东宝一边说着,一边三步两步并作跳了上去。
韦春红刚烫了头发,见雷东宝没看见一般,好生失望。
收下钱,跟着雷东宝拾级而上。
她有时候也真恨自己不争气,每天生东宝的气,可看见他又没气了,总是想不出办法怎么好好收拾他。
雷东宝出来,见桌上放着两瓶挂着露珠的冰啤酒瓶,还有薹菜花生米、油炸豆瓣,犹豫了下,还是手掌抹把脸,疲惫地道:“累死了,睡觉。”
“那吃了这个再睡。”韦春红端过一碗白木耳汤。
“跟你说了我胃不好,吃甜的反胃。”雷东宝哈欠连天,眼睛都懒得睁开,熟门熟路摸到床沿,却被韦春红追上。
韦春红将碗递到雷东宝嘴边,另一手拧住他脖子,更有膝盖顶住雷东宝的背,不让他躺下,喝令:“喝,淡的。”
雷东宝无奈,喉咙里咕噜几声,不得不喝了白木耳,这才可以睡觉。
韦春红收拾好回来,见雷东宝什么都没盖,就这么胸口一起一伏地睡着了。
韦春红一肚子话没法儿说,只得咬牙切齿虚张声势地揍了几拳,自己也睡觉了事。
雷东宝早上起来,想到小雷家的烦心事,躺床上想了好一会儿。
而今开始的贷款活动,将与以往有所差异了,昨天银行已经对小雷家偿贷能力表示怀疑,那么,再要银行贷款给小雷家,他需要给出什么理由?
他想来想去,什么理由银行都不会相信。
那么找陈平原帮忙协调呢?
倒是容易请出陈平原这尊神,用正明罚出的那笔钱。
忽然雷东宝鼻端闻到一股馋人的香气,紧接着屁股挨了一掌,又有声音打断他的思路:“死鬼,知道你醒着,还不起来,八点了。”
雷东宝异常不满,操,又来烦他,这人就是话多。
可是,早餐的香气够诱人,他只能起床洗漱。
韦春红斜睨着雷东宝一张脸皱得猪头一样往洗手间走,背后问了一句:“麻烦难收拾了?”
“嗯,你听说啥了?”
“说你借了银行那么多钱还不出得破产了,还说你躲出去躲银行去了。
我不信,你这人就是把你扔进老虎嘴里,你也得折腾一番打下几粒老虎牙,你那铜厂炸一声,你能闷声不响一点招都没了?
你可狠着呢,不仅对我心狠,对啥都狠,就是狠不过你老娘。”
“不捎我一句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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