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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2/22)

说完她就欢喜跳跃着走了。

宋运辉看着张淑桦只觉得她像小麻雀,人小眼睛圆嘴巴尖,看上去挺时髦,短头发电烫过,发卷儿满头跑,这么小的人,寻建祥一个指头可以拎起来,都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对上眼的。

但宋运辉几乎没坐稳,当然是还没喝上一口张淑桦斟来的茶,一个胖女人出现在他身边,胖女人查户口似的问他问题,他只说了他叫什么名字,来找谁,其他都是微笑不答,客气是客气,可就是刀枪不入。

胖女人拿他没办法,走了。

但过了没多久,又来一个微胖妇女,一来就说是张淑桦的妈,而张淑桦在别处紧张得直挤眉弄眼。

宋运辉很规矩地起立称呼,反客为主地请张淑桦妈坐下,偷眼看出去,对面马路的寻建祥早躲得没了影子。

轮到张淑桦的妈查户口。

宋运辉依然彬彬有礼,交代自己姓名、籍贯、民族、学历,然后,再问,他就说阿姨可不可以让交往一阵子,彼此熟悉了再问,这是对彼此的负责和尊重。

张淑桦妈被宋运辉的道理正好震到心坎儿,再看这孩子一脸正气的书生模样,喜欢不过来,拉着他没话找话,硬是说到她的家教,说她管女儿管得多严,那种不三不四小流氓一样的人别想靠近一步。

从张母说的不三不四人的分类来看,其中就有寻建祥。

宋运辉问可不可以下班后带她女儿逛半小时街,张母一口答应。

但令三个年轻人都没想到的是,张母答应是答应了,却远远跟在宋运辉和张淑桦后面,寻建祥半路无法调包。

大冷天里走了半个小时,宋运辉无奈地将女孩交到张母手中。

宋运辉回头看着无精打采的寻建祥只会笑,把事情经过跟寻建祥一说,寻建祥气得一脚踢翻公园门口的一排自行车。

回程是宋运辉载着蔫蔫儿的寻建祥。

宋运辉让寻建祥剃掉大鬓角,穿上正经衣服,买几条宽松点的裤子,即使像他一样只穿工作服也行,寻建祥不肯,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屈就,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他谁啊,他是全金州大名鼎鼎的寻建祥。

但第二天寻建祥自己过去饮食店,无果,第三天做中班的白天,悄悄把头发理了。

理了头发后的寻建祥戴着安全帽不肯摘,怕人笑话。

可宋运辉观察着,打探着,知道寻建祥理了头发也没得逞,一个月后,寻建祥的头发又长回老样子,但人消沉了不少。

宋运辉想找张淑桦的妈讲理,被寻建祥阻止,原来张淑桦也不要他了。

宋运辉挺替寻建祥不平,就说什么都别说了,完就完,天涯何处无芳草。

走出去买了猪头肉和花生米,破例又去小店买了两瓶白酒,陪寻建祥喝一顿。

他不会喝酒,硬撑着舍命陪君子,后来不知道酒后两人怎么了,第二天醒来,颧骨一块乌青。

问寻建祥两人是不是昨晚喝醉打架了,寻建祥说这点儿白酒对他寻建祥算什么,是他自己撞的。

两人此后还是老样子,可心里都知道有些什么不一样,以前是朋友,现在是兄弟。

而虞山卿则是速战速决,团代会后就递上入党申请,他更是很快确定一个女友奋起直追,该女孩正是与水书记关系不错的机修分厂程厂长的女儿。

02

春节在女人们“降价降价”的喧闹声中到来。

中央送给全国人民一个新年大礼物,全国化纤品价格大降。

好多人不信天下真有这等好事,可商店明码标价这么写着,毋庸置疑。

大家都担心这会不会是昙花一现,除了留出买凭票供应年货的钱,抢着将家中有限的布票都换来花花绿绿的化纤布,屯进板箱。

宋运萍也买了很多,她更留意的是婴儿用品,她抢买了很多膨体纱小袜子等降价东西,可她体会到孩子更需要的做小卦用的棉布却涨价了。

于是,春节大伙儿见面时候,宋运萍手里忙不完的编织活儿。

回娘家一天,竟然与她妈一起织出一条鲜红的膨体纱小儿开裆裤,裤子小得可爱,被那个即将当爸爸的雷东宝拿两枚粗手指叉着玩,宋家一家人看着笑。

宋运萍的肚子已经显形,她这会儿脾气好了许多,不过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更是谨小慎微得厉害,怕有个闪失,伤到肚子里的宝宝。

雷东宝一样地为自己即将出生的儿子提心吊胆,宋运萍出门,他恨不得找个人来鸣锣开道。

虽然宋运萍满心的儿子儿子,却没忘记还有个回家过春节的弟弟,她早就托人往娘家捎去几本她新买的小说,怕弟弟回家寂寞。

结果,等见面时候听着父母与弟弟议论那本《李自成》,说里面的九宫山还不如直接写成井冈山,李自成与张献忠会面不如写成井冈山会师时候,她略微惘然。

这些小说,包括《冬天里的春天》《高山下的花环》《芙蓉镇》《沉重的翅膀》等,都是她去县里买婴儿书籍时候陆续买来,可她最近忙忙碌碌,都没时间看这些书,她能匀出的一点点时间,是用过时年画给每本书包了封皮。

如今听着父母弟弟议论着的话题,她心里有些羞愧。

回家与雷东宝说起,她没想到丈夫居然跟她说,家里的地可以少扫几次,菜可以少做几碗,可人的文气不能丢,时间别都花在家务上。

他虽然是个粗人,可他敬重徐书记、小舅子这样的人,他自己是不成了,没那天分,可他希望有天分的人别忘记读书,他对雷士根和史红伟也是这么说,他可不是看到他文文气气的娘子非变成大寨铁姑娘才高兴的人。

这话,宋运萍想了一天,回头跟雷东宝说起,说她的丈夫虽然文化不高,可见识过人,这也是天分。

雷东宝刀枪不入,却最消受娘子的夸奖,听了表扬简直跟喝了老酒一般,眯起眼睛高兴好一阵子。

宋运萍也是说到做到的人,想明白后就合理安排时间,有取有舍,有些恢复新婚时候的生活调子。

她看了书,看到精彩的,就捉来雷东宝讲解给他听,雷东宝虽然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可他喜欢,他喜欢的就是这种调调儿,甚至喜欢妻子笑他不懂的无伤大雅的玩笑。

也喜欢妻子天刚暖时在家中十来只瓦花盆里下的跟豆芽似的花秧,为此他积极帮忙,每天早上出去前帮行动不便的妻子将花盆搬出去晒太阳,晚上回家将娇嫩的花秧端进门免受寒流蹂躏。

他一辈子看得多的是柴火妞一样的同伴,他就是喜欢说话细声细气,皮肤白白净净,干不来粗重农活,却把书读得很好很有见识的妻子。

而且他现在钱多了,他愿意把妻子捧在手心里疼,妻子娇嫩,他有面子。

去年他听徐书记赞扬他妻子比他气质好,他还得意呢。

对于乡人说他妻子不会做农活不能吃苦的议论,他不屑一顾。

春天来了,宋运萍的身子越来越重,很多看着她肚子的人都转身恭喜雷东宝,说书记娘子肚子里一定是儿子。

雷东宝是如此期盼那一天快快到来,宋运萍也期盼,雷东宝一天忙碌后回家,两人常跟新婚夫妇一样地依偎在一起,憧憬孩子出生的一天。

两人指着搬进屋的花秧们说,等孩子出生的时候,有些花正好开放,迎候儿子的降世。

等花儿结子的时候,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喊爸妈了。

但毫无疑问,等明年花开时节,孩子肯定是会跳会笑了。

雷东宝还最喜欢把妻子做的那些小得不可思议的衣服拿出来玩,摊得满床都是,一边玩一边笑,非得睡前才肯拿进箱子。

那箱子还是他找来上好樟木,特意叫大队里跟着他干活的最好木匠细心做出来的,那木匠好心思,做好樟木箱,又拿电烙铁在箱面烫了一幅画,画面是个骑着鲤鱼持一朵莲花的大胖小子。

孩子的小衣服都放那漂亮的樟木箱里。

03

但雷东宝在家一直乐呵呵的,在外面却遇到烦心事。

徐书记年前已经回去北京,回去前徐书记亲自出手为他做了很多事,他被评为八二年的省劳模,又被补选为市人大代表,小雷家大队成为全县骄傲这个调子几乎无法被改变了。

当然,雷东宝遵照徐书记的指示,与陈平原加意“结交”,同时继续为陈平原的政绩增光添彩。

只是徐书记一走,雷东宝心里空落落的,一下少了支撑。

以前徐书记虽然没怎么出手帮忙,可他总感觉有徐书记在,天不会变。

还有,他给市电线电缆厂做的一个职工宿舍工程,等去年工程结束,那些职工赶着搬进还没干透的房子,电线厂宿舍的包工费和从小雷家拿钢筋水泥预制板砖瓦泥沙的钱却拿不出来。

那厂长与雷东宝商量先给职工过个好年,年后工资不发,也得找二轻局“婆婆”出面到银行贷款将钱还上。

雷东宝不是黄世仁的黑心肠,想着总不能不让人家过年,再说也相信国营单位的信用,怎么说人家都有国家管着不愁他们不还。

但没想到,过了年再让人去讨钱,厂长一直避而不见,那些住上新宿舍的职工将上门讨债的轰出厂门。

雷东宝找上级反映,找电线厂婆家二轻局反映,可上级部门领导说,电线厂确实没钱,没钱你难道能吃了那厂长?

雷东宝不干了,没钱造什么宿舍,没钱住什么宿舍,这不是骗他们小雷家的钱为他们自己谋福利吗?

雷东宝发狠,叫几个没事的老头老太去电线厂附近盯着,只要看到厂长进出立刻回来报告。

果然,那厂长躲了几天,见风平浪静了,中午趁人吃饭时候悄悄从后门回厂。

小雷家警觉的老头立刻骑车回来通报,这老头正是老猢狲。

老猢狲是个明白事儿的,心中算盘子一打,咦,这么大笔的钱被赖,往后肯定影响到他们这些老人的劳保工资和医疗费,他心急,积极向队长要求去逮那厂长,队长也怕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老头老太完不成任务,想这种小事儿老猢狲别想捣出花样来,就让老猢狲负责去了。

老猢狲果然负责。

他有本事,他能煽动老太老头们的积极性,他又能合理安排盯梢位置。

白天忙完回来,他还不嫌累地捧着饭碗到晒场向大伙儿宣传那个电线厂厂长不是东西。

都不用雷东宝拧开广播喇叭作解释,小雷家上上下下早被老猢狲的思想工作做得同仇敌忾,群情激奋,知道有人敢喝小雷家人的血。

因此,老猢狲回来一吆喝,说电线厂厂长回厂,大伙儿赶紧去抓,不用雷东宝招呼,大伙自发抄起家伙跳上一辆中型拖拉机,三辆手扶拖拉机,满满四车壮年汉子,加后面跟着骑自行车的,黑压压涌向市电线厂。

宋运萍一见这架势,大惊,可她腆着肚子哪里能跟得上雷东宝,又哪里能骑车赶去劝阻,只有急急去兔毛收购站找士根,没想到士根也抄起家伙正想冲出门。

听到宋运萍的忧虑,士根却让她别担心,他有数,他会盯着。

宋运萍知道士根是个极其稳当的人,见他这么答应,这才稍微放心。

可回到队部会计室,她还是度日如年,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等待来自前方的消息。

她更关心小宝爸的安危,她很怕雷东宝抑制不住怒气,指挥小雷家黑压压的农民大打出手,她见过以前那些群情激奋的人一旦动手局势便无法控制,什么事都会发生,到时,可能得流血了。

无论哪一方流血,都不是她乐见的,她担心,士根真阻止得了雷东宝吗?

宋运萍急得双手微颤,无法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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