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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7/14)

“这些也是道具,蒙人的道具,可惜我现在混迹的场合用不上,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俗语大全,最需要的是姿态难看,借用你的名言,就是堕落,堕落,哈哈。”

宋运辉终于心中确定虞山卿似乎是一味地在跟他攀搭关系,笑道:“我的名言是,人不能这么堕落。

哎,小虞,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虞山卿绝没想到宋运辉会自己提出来,一时有点尴尬有点被动,呵呵笑上两声后,才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没错,我想请你小宋帮忙,这忙,只有你帮得上。”

宋运辉大致已经明白是什么事,但还是佯作不知:“那是你虞科抬举我,我哪有那么重要。

是什么产品需要出口?”

虞山卿忙道:“我怎么敢插手出口的事。

是这样,一位大买主希望采购一部分新车间的产品,用作他们出口产品的生产原料。

可我一问之下,听说新车间两个月内的产品都得交给你的外贸订单,不可能给我哪怕是小小的一吨。

所以我只有向你通融,匀给我一千吨,我那位买主对于总厂而言,实在是个太重要的客户。”

不出所料,宋运辉心说。

“小虞,这事要紧,你得赶紧跟水书记说,让总调安排新车间生产。”

虞山卿苦笑道:“水书记能安排的事还需要找你吗?

就是因为水书记也安排不下去,总调说产能只有这些,你的外贸订单又是紧扣时间不能拖延的,误点得赔外商美元,压根没法安排我的一千吨……”

“你看。”宋运辉摊开手,微笑,“新车间的产品基本上用于出口,我在订单上签时间的时候,也是根据设备产能来签,几乎很少打出时间余量。

否则新车间产品压库,创汇不足,影响奖金的话,去年部里抓亏损的事又得重演,我又得挨批斗。”

虞山卿道:“听说有那么一次,一位老客户临时要求加量,你答应了,也如期保质保量给货了,可见有办法。

今天,你千万再答应我一次,要不,我汇报给水书记,请水书记跟你说。”

宋运辉笑道:“这种事,有,不过因为是外贸订单,新车间上下才买账,但也害得我没日没夜在总控盯了一周。

至于内贸的,我还是建议你让水书记压下去。”

“水书记可以压,可是压下去后,新车间还不得找你去拉负荷?

你不去总控盯着,他们敢拉?

再说我不能事事都麻烦水书记啊,让别人说我狐假虎威。

而且县官不如现管,谁不知道你在新车间一言九鼎,只要你出马,新车间谁不听你的?

你就帮我盯三天吧,求你。”

“你事急,我不跟你绕圈子,直说吧。

这种事,我可一不可二,多次越界到新车间伸手的话,我怕有人误会。

这事你只要把总厂到分厂的程序走通,要我到新车间加班,那还不是你虞科一句话的事。”

虞山卿是个灵活人,立刻领会,脸上阴转多云。

不错,新车间的车间主任还是闵厂长兼着,宋运辉与闵厂长曾经公开龃龉,这才调到运销处做出口,总厂谁都知道,当然,他是不便三番五次地插手新车间的事务了。

他了然地道:“看来,还是得请水书记出面。”闵厂长只买水书记的账。

宋运辉笑:“唯一的路。

至于我们之间,你压根儿不用那么客气,一个电话我就会做到。”

虞山卿拍着宋运辉的背开心地笑:“是啊,不过礼多人不怪啊,是不是?

看中哪本书,尽管挑。”

宋运辉笑道:“你出去,尽主人本分去,让我慢慢挑。”

虞山卿又亲热地拍拍宋运辉,才出去了。

里面宋运辉对着书架回想了会儿,觉得不错,是该这么回答。

其实他在新车间确实一言九鼎,但是,他怎么可能自说自话为虞山卿做事。

虞山卿在做什么,哪天总有人会知道,他不能给人一个他与虞山卿沆瀣一气的假象。

而且,他现在进新车间,背后总是追着闵厂长的眼睛,他如今目的达到,何必继续挑逗闵厂长的神经。

菜很丰富,竟然还有罕见的大对虾。

回到家里,看到家徒四壁的自家,再想到被家具塞得满满的虞山卿新家,不由得心生感慨。

不久之前,虞山卿还一直有意避着他,见面也没什么话说,现在虞山卿主动邀宴,而且还可以放下身段赔笑脸求他办事,这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虞山卿内心强壮了。

而虞山卿内心强壮的原因在于,他自知与水书记的关系是如何之铁。

继续抽丝剥茧,找出铁的原因,毫无疑问,这与虞山卿跟他相同资历,工资甚至还不如他,却能将家塞得满满,香烟老酒都是高级品有关,那些好处,虞山卿岂是独享。

以虞山卿与水书记的这等关系,哪天英语会话也不错的虞山卿如果忽然想插手出口科了呢?

宋运辉无法不感受到危机。

让新车间超负荷增产的事,果然由虞山卿上报水书记,由水书记直接下令给一分厂与总调,宋运辉扯着虎皮令旗下新车间帮了虞山卿一个忙。

只是,令宋运辉心里难过的是,虞山卿要去的这批产品,内销价格远远低于外销,金州非常吃亏。

但是宋运辉有什么办法呢?

而他对虞山卿与水书记的关系更添一层体会。

人无远虑,必有近患,宋运辉不得不开始考虑如何巩固自己在出口科和新车间的地位,因此,他在教别人掌握技术的时候,开始有意保留。

宁可自己辛苦一点,经常新车间与运销处两头跑,也好过忽然一天被人踢开。

至于出口科,成亦萧何败亦萧何,都在水书记一念之间。

事后,宋运辉便出差了。

省化工进出口公司想代理金州总厂的出口业务,通过朋友,委托再委托地一直找到水书记,水书记让宋运辉去谈谈。

当然水书记是有前提的,但是,水书记已经在宋运辉心中失去光泽,水书记的话,宋运辉不会再如过去一样奉为圣旨,他现在只会把水书记的话当作底线,底线之上,他随意发挥。

他从水书记话中找出的底线是,给不给省化工做,无所谓。

因此,宋运辉尽可以放开了与省化工谈判。

他想碰触一下代理费的数值,虽然压下代理费,钱并不会落入他的腰包,但他想要尝试。

宋运辉有恃无恐,谈得很放开。

但在谈的过程中,了解到省化工的福利待遇之后,除规定代理费外,他提出几点附加,其中就有一条安插人员进省化工。

省化工的经理答应得异常艰难,可最终还是看在金州巨大的代理费预期的面上,咬牙答应。

等宋运辉三天后回金州,妻子程开颜却交给他一个小小盒子,他打开,里面是一串漂亮的紫色珍珠项链。

程开颜说是虞山卿的妻子前天来他们家聊天,走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个送给她,说是感谢。

宋运辉将珍珠翻来覆去,问程开颜这玩意儿大约值多少钱,程开颜不知道,本市百货店没见过的,本市的都是白的,但估计得好几百。

宋运辉看看美丽的珍珠,再看看程开颜,程开颜眼神中流露出对珍珠的喜欢,结果还是让程开颜退珍珠给虞山卿妻子,怎么来怎么去。

当然,怕程开颜说话有误,退不回珍珠,宋运辉自己先想好应对话语,教给程开颜。

他不与虞山卿同流合污。

回头上班,宋运辉将与省化工的谈判结果对水书记说了一下,尤其是那些附加条件。

他上来就直说他觉得附加条件挺适合水公子,就是照着水公子的条件与省化工谈的,说省化工答应可以两夫妻一起去,而且以省化工与金州的火车距离,离家不算太远。

他又把省化工答应的房屋、收入等福利条件与水书记详细说明。

他谈时已经想到,水书记一个儿子远在上海,另一个在金州高不成低不就,不如去省进出口公司做全方位提升,反正有老子在金州支撑,省化工不敢亏待了水公子。

水书记也很爽快,当下就直说这两个名额让他儿子儿媳去正合适,也很感谢宋运辉想得周到。

与宋运辉详细商量了后一步怎么调动儿子的工作,便要宋运辉出面全权负责后续事宜,包括在金州和省化工两处。

宋运辉第一次做这等以权谋私的事,从水书记办公室出来,心里感慨自己的堕落,说明白了,他现在这个角色就是狗腿子的角色,与虞山卿没什么差别,与虞山卿所谋也是一样。

原因很简单,上有所好,下有甚焉。

他为自己找到解释,为了一个在外贸的儿子,水书记是说什么都不会继续偏向虞山卿,让新车间经常堕落地生产低价内销产品了。

他是用自己的堕落,换取新车间的不堕落。

他安慰自己的良心,不,他自己并不沾手非分利益,他为的是他的宝贝新车间。

他尽量忽略他的另外一个目的。

回头想想,原以为做这等宵小之事会非常难堪,可做了才知道,好多事都是大家心知肚明,只少个提出来的,只要条件成熟,这种事,都是顺水推舟。

宋运辉拒收虞山卿的礼,可虞山卿又没法绕过宋运辉。

因此,虞山卿求上宋运辉的时候,不得不看宋运辉的眼色,听宋运辉的牢骚,宋运辉怨说总是插手新车间的工作,看尽人脸色,虞山卿就把这话放大几倍,传达给水书记,以便水书记从上往下地加压,让新车间尽快出货。

所有的抱怨,宋运辉都不直接向水书记说,而是由虞山卿出于个人需要,积极传达。

几次三番,水书记烦不胜烦,知道这条关系不能不理顺,否则宋运辉没法干活,而宋运辉此时又不可能离开出口科,出口科也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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