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差点气撅过去，扭过头表示抗议。

李牧拍拍他的肩膀，道：“青雀啊，从今往后，你也是个有功名在身的了。

要有自己的想法，以家国为重。”李牧前所未有的正式，李泰看到他这样子，神色一怔，道：“皇兄，你这是……？”

人潮涌动，周遭的杂音，让兄弟俩的对话，不至于落入他人之耳。

“很早就想跟你谈一次了，但是一直也没有一个好机会。”李牧看向李泰，道：“青雀，我知道你对皇位有想法……”

李泰赶忙道：“皇兄，你听我解释，我之前是有想法，但是现在没有了，我……”

“不必解释。”李牧摆摆手，道：“有想法是好事，也非常正常。

我不介意你有想法，这至少证明你不是一个庸才。

而且，对国家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万一哪天我有个万一，还能有你，还继承皇位，不然落入一个如炀帝的皇帝之手，我大唐岂不是也要二世而亡了么？”

“皇兄，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

“任何事都不能只想好的，要把最坏的可能性想到，这样无论是什么结果，你都会觉得很庆幸。”李牧叹了口气，道：“我还知道，舅父一直在跟你说，他会支持你，对不对？”

“这你都知道？”李泰吓了一跳，但旋即又自嘲地笑笑，道；“是啊，父皇早就通过不良人侦知了，父皇知道，你肯定能知道。”

“不止这些。”李牧又道：“我还知道，天煞盟在朝堂之中，最大的靠山，就是舅父。”

这句话如一声闷雷，吓得李泰说不出话来。

他震惊道：“这如何可能？

天煞盟不是李元吉那个孤魂野鬼组织的么？

当初舅父支持父皇先下手为强，说李元吉那厮是死在舅父手里的也不为过，他们怎么可能合作？”

“难道舅父对父皇已经生出了不臣之心吗？”

“不臣之心倒是不至于。”李牧摆摆手，道：“但如果说合作么？

却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世间的一切事情，都打不过利益二字。

这一点你要明白。”李牧看着李泰，道：“当年舅父支持父皇，是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利益。

你了解过当时的形势么？”

李泰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没有留心。”

“那我跟你说一下吧。”李牧也有耐心，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咱们的舅父少年丧父，还被自己的叔叔赶出家门，寄宿在高士廉家抚养长大。

这一段经历，让他耿耿于怀，引以为耻，一直想要洗刷。

随后他遇到了咱们的父皇，看出皇爷爷是天命之主。

为了与父皇结交，他把母后引荐给父皇，结成姻亲。”

“后来的事情证明，他的选择非常正确。

皇爷爷起兵不到一年就攻破了长安城，而父皇于沙场之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待到大唐立国，他的地位就已经非常稳固了，他的叔叔登门求和，主动交出了长孙氏的权柄，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成为了长孙氏的阀主。”

“当上了长孙氏的阀主之后，咱们舅父的心，就开始动摇了起来。”

李泰有些听糊涂了，道：“动摇？

为何动摇？

难道他会以为，长孙氏有机会问鼎九五么？”

李牧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极端，这点自知之明，我想咱们的舅父还是有的。

只是，身份不同了，地位不同了，面临的环境不同了，想法自然也会跟着变。”

“就比如，从前的舅父，是以扬眉吐气作为重中之重，故此，他的主要对手是他的叔叔长孙安业，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他必须把自己紧紧地绑在父皇的站车上，因为只有这样，才附和他的利益。”

“但是等长孙安业主动认错，拱手把阀主的位置交给他，甚至安于成为辅佐他的人之后。

情况就变了，这个时候，咱们的舅父长孙无忌，背负着长孙氏的兴衰荣辱，要知道，在世家之中，长孙氏可是一点也不出奇，五姓七宗之列，可没有长孙氏。

不但地盘在人烟稀少的陇右，家族的人才更是少得可怜。

在目中无人的五姓七宗眼里，长孙氏只是一个末流的世家，仅仅比地方大族稍高一线，这稍高的一线，还是因为他们是皇亲的缘故。”

“想要改变这个局面，唯有增加自己的权柄。”李泰逐渐的听出一些门道了。

“对。”李牧继续说道：“但是当时，废太子仍在世。

随着战争收尾的完成，掌握军权的咱们父皇逐渐失势，天策府外门可罗雀。

而太子府门庭若市，五姓七宗紧紧围绕在很早就与他们有交往的废太子李建成身边，孤立咱们父皇，作为父皇心腹的舅父，自然处境更加艰难。”

“这又是为何呢？”李泰不解道：“他们难道看不出咱们父皇的不凡吗？

他手里可是掌握着百万大军啊！”

“那又如何？”李牧反问道：“首先，大军是皇爷爷的大军，不是父皇的，父皇只是一个帅而已。

其次，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空有百万大军有什么用，没有粮草，百万大军也无济于事，而当时废太子掌管天下钱粮税赋，而且他绝不是一个草包，相反，他是天下第一的后勤调派高手。

父皇的军队转战南北，从未因钱粮耽误过一刻，这副手段，不知要高过现在的唐尚书多少。

就连父皇，也时常怀念。”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父皇名不正言不顺。

当时的天下，除了父皇的心腹将领之外，几乎没有人支持他。

说什么分庭抗礼，只是一番说辞而已。”

“那五姓七宗，也不至于这么恨父皇吧。

就没一个暗中支持的么？”李泰对李世民的崇拜，无异于一个脑残粉，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父皇有一些方面不如隐太子的事实。

“父皇转战南北，不知道杀了多少世家子弟。

五姓七宗恨他入骨也非常正常。”李牧解释道：“而且，这与二人对待世家的态度也有关，废太子对待世家，从来都是以礼相待。

而父皇，当时还是个愣头青，或者说父皇自始至终，对世家都有意见，故此世家也觉得，如果废太子可以登基，一切都还能商量，而如果父皇登基，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原来是这样。”李泰有一种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感觉，这都是他曾经不会认真去想的东西。

“可是这些和舅父有什么关系呢？”

“当时，太子府对天策府打压，世家对长孙氏打压。

重压之下，就一定会有反抗，而且是不反抗不行，不反抗，就会死。

所以——”

“啊！”李泰抢先说道：“所以，舅父强力劝说父皇先下手为强。

因为已经退无可退了，不如殊死一搏！”

“嗯、”李牧丢给李泰一个赞许的眼神，道：“事实证明，他又一次赌对了。

父皇登基，舅父为从龙功臣第一，位比三公。

为当世朝堂第一人，世家因此遭受巨创，长孙氏迅速崛起，各大世家纷纷退出陇右。

我带兵去西域，沿路所见，几乎整个陇右道，都是长孙氏一家独大，就连朝廷封的官员，都要仰起鼻息，否则曝尸荒野都查不出凶手来。”

“这……”李泰脸色煞白，道：“舅父待我从来都是温文尔雅，怎么也看不出他是如此这般之人啊。”

“都是利益。”李牧继续说道；“至此，长孙氏的地位已经达到了可与五姓七宗比肩的程度，但是因为一件事，舅父下定决心，还要带领长孙氏更进一步。”

李泰急道：“皇兄，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快说吧。”

“父皇为了巩固打击世家大族的成果，在舅父的建议下，下令编撰氏族志。

父皇和舅父的意思，应当排咱们陇西李氏为第一，然后长孙氏等从龙有功的姓氏，皆名列前茅。

但是，召了数十位大儒共议之后，排名前七位的，还是五姓七宗，列为第一等。

皇室排在第二等，至于长孙氏，竟不能入前三等之列。”

“这件事我知晓。”李泰脸色沉了下来，道；“我在文学馆的时候，常有大儒清谈。

他们议论此事，我也听过不少。

虽说这样评等，影响我皇家颜面，但如果按照氏族志的标准来说，确实也没什么不公平的地方。”

“氏族志的平定，有几个标准。

第一个标准就是传承年限，仅此一条，基本上五姓七宗就没有对手了。

他们几乎都是从秦汉时期传下来的，都有千年的历史，而其他世家，与其根本没有可比性。”

“再就是地方的影响力，以及家族内的人物。

这都是一个世家的底蕴，像咱们皇室，和长孙氏，在这方面非常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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