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爱情不只是感觉，想他贾一白对孟琴所谓的爱也一直是一种令人心醉神迷不知所以的感觉，而孟琴从未表示过哪怕一丝半点的接受或好感，即便这样长达十多年的自作多情，他贾一白自始至终也只是一种感觉，从未想过付出、责任或者担当。

正如孟琴的娘亲赵春花所说：如果你真心对孟琴好，你就应该离她远一些。

二十年来他与孟庄的风风雨雨，每一件事情都证实了他会给孟庄带来多么大的灾难，就像亲姐孟美丽小时候给他强安的绰号——害人精，确实害人不浅！

想到这儿，贾一白感到莫名的烦躁和痛苦，即使他对孟庄来说是一颗灾星，但他自认为他没有主动去伤害过孟家的任何人，哪怕阴险狡诈的八生婆，也是死在了她自己的亲孙女婿的手里；即使作恶多端的孟仁义也只是被吓死——不过那个纯属意外。

贾一白嘴角不免泛起一丝苦笑，他觉得他没有对不起孟家人，他对孟家人没有恶意，而且，他对同属于一脉的孟琴，那位所谓的堂姐，反而生出极大的喜欢。

从第一次见到她，一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他仍然深爱着她。

贾一白想了想，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真的爱她吗？

爱她为什么从未为她付出过，反而带给她和她的家人一次次的灾难？

贾一白困惑了，如果按照辅导员的说法，吴阿梅对自己应该才是真正的爱。

她任劳任怨地照顾自己，不厌其烦地擦洗护理，跑来跑去，忙进忙出，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勤劳的小蜜蜂。

不仅如此，她还精神焕发，笑口常开。

最后，医院的帐单也是眼睛都没眨一下便结了个干干净净……

夫复何求？

贾一白越发觉得这个“夫”字便是自己，自己是夫，那么吴阿梅便是“妻”。

最后，贾一白竟然终于说服自己和吴阿梅如果结为夫妻，那么应该便是众望所归，皆大欢喜。

于是，在安静的教室里他从早已变得模糊不清的书本上抬起头来，极尽温柔地朝左前排坐着的吴阿梅看去。

恰在此时，仿佛心有灵犀，吴阿梅正好回过头来，朝贾一白嫣然一笑。

贾一白觉得心底有个东西“咚”地跳了一下，他急忙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来，耳边却慢慢传来四个字：就是她了！

吴阿梅对贾一白重新“投怀送抱”欣喜若狂，她比之前去医院时更加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妆容也越来越精致，笑声也越来越清脆，浑身上下散发着热恋的浓密香气。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美丽打来电话：

“贾一白，今年再没有找到到漂亮媳妇，你就不用回来了！”

贾一白嘿嘿笑了两声，便挟着不胜娇羞的吴阿梅踏上了返回的列车。

看到这么漂亮的未来儿媳妇孟仁德只顾不断地搓手，笑成一朵老菊花之外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幸亏美丽及时把吴阿梅拉进她原来的房间去谈私密的话，孟仁德才在刘小虎的提醒下，打了贾一白一拳，高兴得流着眼泪说：

“臭小子，终于做了一件让我满意的事儿！”

在得闻吴阿梅娘家在深圳，并且经营着一家家族企业后，孟仁德眼角又流下两行热泪。

他没想到一向执念于孟琴的儿子要么不另外找女朋友，一找竟然还找到这么一个又漂亮、家庭又富有的女朋友。

就像久旱逢甘霖，他苦涩得甚至绝望的心突然一瞬间实现了人生所有的愿望，他抬起胳膊擦干眼泪之后，又笑成了一朵老菊花说：

“好好好，好好好，很好，很好……”

第二天，贾一白从南京带回来个漂亮大学生女朋友的新闻就像长了脚似的传遍了整个琉璃镇，当然也包括建设雪糕厂。

已经升任车间组长的大小伙子孟爱华听闻后，竟然愁眉不展地找了过来：

“白哥，你，你不喜欢琴姐了？”

这句问话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但又那么尖锐地插进贾一白的耳朵，他一时有些慌乱，不知如何回答。

孟爱华和他一同站在窗前看着远方的落日，自言自语道：

“难道，人心真的会变？”

贾一白在问自己：难道我的心真的变了？

难道我以前喜欢孟琴，现在真的不喜欢她了？

“白哥，爱情究竟是什么？”

孟爱华问这句话的时候仍然看着落日，他好像不指望从贾一白这里能得到什么真理。

“是付出，责任，和担当！”

贾一白却重复出了辅导员的话。

孟爱华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贾一白微微泛红的脸庞，和他脸上被夕阳的余晖映红的无数根绒毛，突然觉得这个看上去仍像个大孩子一般的白哥似乎一夜之间懂了不少。

“没错，我不知道你的新女朋友对你付出了什么，我只知道琴姐放弃了继续求学的机会，也放弃了大好工作的机会，却全身投入于寻找雪玉的秘密之上，几年间跑遍了中国偏远的地区，现在又黑又瘦，却一无所获，不知她这样算不算付出……”

“你，你说什么？

孟琴，她现在在哪里？

你怎么知道这些？”

贾一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几年孟琴都音信全无，没想到一直待在琉璃镇的孟爱华竟然什么都知道，他急不可奈地一把扯过孟爱华的肩膀大声问。

不料孟爱华撇了撇嘴巴继续望着落日说道：

“琴姐几天前回来了，现在在孟庄，我看到她变成那幅模样后，还以为白哥你会感激涕零，哪怕当个备胎，你都会一辈子守护着她呢，没想到，你竟然带了个新女朋友回来……”

孟爱华絮絮叨叨地说完之后才发现旁边没有任何反应，待他回过头来，才发现旁边哪里还有贾一白的影子？

他看到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的大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重大消息告诉贾一白。

不过贾一白在路上已经开始有些清醒，他问自己：我在干什么？

难道我要重新去追求孟琴而放弃刚刚热恋的吴阿梅？

我难道真的爱的是孟琴而不是吴阿梅？

如果我爱的是孟琴，那么吴阿梅我该如何交待？

……

可是，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贾一白不知如何回答自己，他心里乱得像一团麻，但本能的冲动却让他根本听不完孟爱华的话便急匆匆踏上了返回孟庄的大路。

他想要把孟琴拉到跟前，仔细地问她这几年到底去了哪里？

为什么不和自己联系？

既然这么关心雪玉的秘密，关心自己胎记的秘密，为什么信息不能共享？

为什么不能与自己一起去找寻？

难道自己永远得不到她的信任，永远走不进她的心里？

即使不能做恋人，就连朋友也谈不上？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贾一白径直跑到孟仁道的院门前，这个昔日辉煌一时的老村长的家此时已破败不堪。

孟琴的几个姐姐已经出嫁，孟仁道还在服着劳役，赵春花终究没能离婚，想必家里只剩下她和孟琴娘俩。

贾一白抬起手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焦急而又不失礼貌地在院门上连叩三下，里面果然响起赵春花的声音：

“谁啊？

！”

“我，贾一白，五大娘！”

随即里面传出一串“叮叮咣咣”的声音，接着是一个有力而清脆的叫声：

“娘，别去！”

正是孟琴，没错，正是他贾一白朝思暮想的孟琴的声音，虽然粗了点厚了点，但仍然不失原本的清脆。

贾一白更加激动，恨不得直接捶开这扇从里面反锁的大门。

于是，他焦急地又连叩三下，朝里叫道：

“琴儿，哦，孟琴，我听到你了，请开门吧！”

但里面突然没了动静，贾一白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一个人的脚步声慢慢传来，接着一扇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赵春花出现在面前。

“五大娘，琴儿在哪里？

！”

贾一白根本来不及等到赵春花的回答，他一把推开另一扇院门，闪身跑了进去，待他问完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踏在了屋内的水泥地板上。

就着昏暗的灯光，贾一白看到一桌碎碗碎碟后面站着两手插进裤兜的孟琴。

她果然瘦了黑了，但显得高了结实了。

她就那么不卑不亢，不喜不悲，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千言万语突然不知从何说起，贾一白舌头打结，竟然先问了一句无厘头的话：

“琴儿，这桌上，碗碟怎么碎了？”

孟琴嘴角动了动，没吱声。

倒是跟进来的赵春花弯腰开始收拾，边收拾边埋怨地说：

“还好意思问？

还不是拜你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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