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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9章 天龙(107)(1/2)

萧峰连叫两声“智光大师”,见他仍无半点动静,伸手探他鼻端,原来呼吸早停,已然圆寂。

萧峰凄然无语,跪下拜了几拜,向阿朱招招手,说道:“走罢!”

两人和朴者和尚告别,走出止观寺,垂头丧气的回向天台县城。

走出十余里,萧峰说道:“阿朱,我全无加害智光大师之意,他……他……他又何苦如此?”阿朱道:“这位高僧看破红尘,大彻大悟,原已无生死之别。

他以为徐长老等人都是你杀的,他决意不说那带头大哥的名字,自忖难逃你毒手,跟你说了那番话后,便即服毒自尽。”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不语。

阿朱忽道:“萧大爷,我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说了你可别见怪。”萧峰道:“怎地这等客气起来?

我当然不会见怪。”阿朱道:“我想智光大师写在地下的那几句话,倒也很有道理。

什么‘汉人契丹,一视同仁。

恩怨荣辱,玄妙难明。

’其实你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又有什么分别?

江湖上刀头上的生涯,想来你也过得厌了,不如便到雁门关外去打猎放牧,中原武林的恩怨荣辱,从此再也别理会了。”

萧峰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刀头上挣命的勾当,我的确过得厌了。

在塞外草原中驰马放鹰,纵犬逐兔,从此无牵无挂,当真开心得多。

阿朱,我在塞外,你来瞧我不瞧?”

阿朱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不是说‘放牧’么?

你驰马打猎,我便放牛牧羊。

两个人天天在一起,一睁眼便互相见到了。”说到这里,将头低了下去。

萧峰虽是个粗豪汉子,但她这几句话中的含意,却也听得明明白白,她是说要和自己终身在塞外厮守,再也不回中原了。

萧峰初时救她,只不过一时意气,待得她追到雁门关外,偕赴卫辉、泰安、天台,千里奔波,日夕相亲,才处处感到了她的温柔亲切,此刻更听到她直言吐露心事,不由得心意激荡,伸出粗大的手掌,握住了她小手,说道:“阿朱,你对我这么好,不以我是契丹贱种而厌弃我么?”

阿朱道:“汉人是人,契丹人也是人,又有什么贵贱之分?

我……我喜欢做契丹人,这是真心诚意,半点也不勉强。”说到后来,声音有如蚊鸣,细不可闻。

萧峰大喜,突然伸掌抓住她腰,将她身子抛上半空,待她跌了下来,然后轻轻接住,放在地下,笑咪咪的向她瞧了一眼,大声道:“阿朱,你以后跟着我骑马打猎、牧牛放羊,是永不后悔的了?”阿朱正色道:“便跟着你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后悔。

跟着你吃尽千般苦楚,万种熬煎,也是欢欢喜喜。”

萧峰大声道:“萧某得有今日,别说要我重当丐帮帮主,便叫我做大宋皇帝,我也不干。

我宁可做契丹人,不做汉人。

阿朱,这就到信阳找马夫人去,她肯说也罢,不肯说也罢,这是咱们最后要找的一个人了。

一句话问过,咱们便到塞外打猎放羊去也!”

阿朱道:“萧大爷……”萧峰道:“从今而后,你别再叫我什么大爷、二爷了,你叫我大哥!”阿朱满脸通红,低声道:“我怎么配?”萧峰道:“你肯不肯叫?”阿朱微笑道:“千肯万肯,就是不敢。”萧峰笑道:“你姑且叫一声试试。”阿朱细声道:“大……大哥!”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是了!

从今而后,萧某不再是孤孤单单、给人轻蔑鄙视的胡虏贱种,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有一个人……”一时不知如何说才是。

阿朱接口道:“有一个人敬重你、钦佩你、感激你,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说得诚挚无比。

萧峰纵声长笑,四周山谷鸣响,他想到阿朱说“愿意生生世世,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她明知前途满是荆棘,却也甘受无悔,心中感激,虽满脸笑容,腮边却滚下了两行泪水。

前任丐帮副帮主马大元的家住在河南信阳乡下。

丐帮总舵在河南洛阳,信阳与卫辉离总舵均不甚远,都是在京西南北两路之内。

萧峰偕阿朱从江南天台前赴信阳,走的大半倒是回头路,千里迢迢,在途非止一日。

两人自从在天台山上互通心曲,两情缱绻,一路上按辔徐行,看出来风光骀荡,尽是醉人之意。

阿朱一向不善饮酒,为了助萧峰之兴,也常勉强陪他喝上几杯,娇脸生晕,更增温馨。

萧峰本来满怀愤激,但经阿朱言笑晏晏,说不尽的妙语解颐,悲愤之意也就减了大半。

这一番从江南北上中州,比之当日从雁门关外疾趋山东,心情是大不相同了。

萧峰有时回想,这数千里的行程,迷迷惘惘,直如一场大梦,初时噩梦不断,终于转成了美梦,若不是这娇俏可喜的小阿朱,活色生香的便在身畔,真要怀疑此刻兀自身在梦中。

这一日来到光州,到信阳已不过两日之程。

阿朱说道:“大哥,你想咱们怎样去盘问马夫人才好?”

那日在杏子林中、聚贤庄内,马夫人言语神态对萧峰充满敌意,且颇有诬陷,萧峰虽甚不快,但事后想来,她丧了丈夫,认定丈夫是他所害,恨极自己原是情理之常,如若不恨,反于理不合了。

又想她是个身无武功的寡妇,倘若对她恫吓威胁,不免大失自己豪侠身分,更不用说以力逼问,听阿朱这么问,不禁一怔,说道:“我想咱们只好善言相求,盼她能明白事理,不再冤枉我杀她丈夫。

阿朱,不如你去跟她说,好不好?

你口齿伶俐,大家又都是女子。

只怕她一见我之面,满腔怨恨,立时便弄僵了。”

阿朱微笑道:“我倒有个计较在此,就怕你觉得不好。”萧峰忙问:“什么计策?”阿朱道:“你是大英雄、大丈夫,不能向她逼供,却由我来哄骗于她,如何?”

萧峰喜道:“如能哄得她吐露真相,就再好也没有了。

阿朱,你知道我日思夜想,只盼能手刃这大恶人。

我本是契丹人,他揭穿我本来面目,那是应该的,令我得知自己的祖宗是什么人,我原该多谢他才是。

可是他为何杀我养父养母?

杀我恩师?

迫我伤害朋友、背负恶名、与天下英雄为仇?

我若不将他砍成肉酱,又怎能定得下心来,一辈子和你在塞上骑马打猎、牧牛放羊?”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高亢。

近日来他神态虽已不如往时之郁郁,但对这大恶人的仇恨之心,决不因此而减了半分。

阿朱道:“这大恶人如此阴毒的害你,我只盼能先砍他几刀,帮你出一口恶气。

咱们捉到他之后,也得设一个英雄大宴,招请普天下英雄豪杰,当众说明你的冤屈,回复你的清白名声。”

萧峰叹道:“那也不必了。

我在聚贤庄上杀了这么多人,和天下英雄结怨已深,已不求旁人原谅我。

萧峰只盼了断此事之后,自己心中得能平安,然后和你并骑在塞外驰骋,咱二人终生和虎狼牛羊为伍,再也不要见中原这些英雄好汉了。”

阿朱喜道:“那真是谢天谢地,求之不得。”微微一笑,说道:“大哥,我想假扮一个人,去哄得马夫人说出那个带头大哥的姓名来。”

萧峰一拍大腿,叫道:“是啊!

我怎地没想到这一节?

你的易容神技用在这件事上,真再好也没有了。

你想扮什么人?”

阿朱道:“这就要请问你了。

马副帮主在世之日,在丐帮中跟谁最为交好?

我假扮了此人,马夫人想到是丈夫的知交好友,料来便不会隐瞒。”

萧峰道:“嗯,丐帮中和马大元兄弟最交好的,一个是王舵主,一个是全冠清,一个是陈长老,还有,执法长老白世镜跟他交情也很深。”阿朱嗯了一声,侧头想像这几人的形貌神态。

萧峰又道:“马兄弟为人沉静拘谨,不像我这般好酒贪杯、大吵大闹。

因此平时他和我甚少在一起喝酒谈笑。

全冠清、白世镜这些人和他性子相近,常在一起钻研武功。”

阿朱道:“王舵主是谁,我不识得。

那个陈长老麻袋中装满毒蛇、蝎子,我一想到身上就起鸡皮疙瘩,这门功夫可扮他不像。

全冠清口音古怪,要扮他半天是扮得像的,但如在马夫人家中耽得时候久了,慢慢套问她口风,只怕露出马脚。

我还是学白长老的好。

他在聚贤庄中跟我说过几次话,学他最容易。”

萧峰微笑道:“白长老待你甚好,力求薛神医给你治伤。

你扮了他的样子去骗人,不有点对他不起么?”阿朱笑道:“我扮了白长老后,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不累及他的名声,也就是了。”

当下在小客店中便装扮起来。

阿朱将萧峰扮作了一名丐帮的五袋弟子,算是白长老的随从,叫他越少说话越好,以防马夫人精细,瞧出了破绽。

萧峰见阿朱装成白长老后,脸如寒霜,不怒自威,果然便是那位丐帮南北数万弟子既敬且畏的执法长老,不但形貌逼肖,而说话举止更活脱便是个白世镜。

萧峰和白长老相交十年以上,竟看不出阿朱的乔装之中有何破绽。

两人将到信阳,萧峰沿途见到丐帮人众,便以帮中暗语与之交谈,查问丐帮中首脑人物的动向,再宣示白长老来到信阳,令马夫人先行得到讯息。

只要她心中先入为主,阿朱的装扮中便露出了破绽,她也不易知觉。

马大元家住信阳西郊,离城三十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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