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4章 天龙(242)(1/2)
一人若为“心魔”所缠,所爱者其实已是自己心中所构成的“心魔”,而非外在的本人。
“心魔”能任意变幻,越变越美,天上神仙无此美丽,人间玉女无此可爱,总之心中能想得到多好,就有多好!
当年佛陀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苦修时,经中有云:魔王波旬曾遣三个魔女来引诱佛陀,千变万化,妖媚百端,佛陀不为所惑,魔女无功而退。
所谓魔女,其实便是佛陀当时的“心魔”。
内心“魔头”不生,外界引诱便无所用。
佛家、道家修行,重在克制“心魔”,所谓“挥慧剑斩姹女”,主要便是此意,更高的修为,是无思无念,“心魔”根本不生,就不用“斩去”或“消除”了。
段誉登基后,头脑渐趋清醒,“心魔”之力便即减弱,又因父母双双逝世,得知了自己身世,为王语嫣发痴着迷的心情也即大减。
“心魔”既去,眼中望出来,便是王语嫣的本来面目,耳中听进去,便是王语嫣的本来语音,不再如过去那样,经“心魔”一番加强美化装饰之后,人则美如天仙,语则清若仙乐。
只听王语嫣道:“誉哥,这可多谢了。
这样说来,你不怪我,也不怪我妈妈?”段誉道:“自然不怪!”王语嫣道:“我会记着你的心意。
不过,我想回苏州去,在大理住下去不自在。”
段誉心中一酸,知道她所说也甚在理。
真要留她在大理,时时相见,不免徒增惆怅。
她要回苏州,是不是想见表哥?
“那也很好,嫣妹一生便想嫁给表哥。
我下过决心,爱一个人,便要使她心中快乐,得偿所愿。
嫣妹如能嫁得表哥,那是她一生的大愿望。
我如真正爱她,便是要她心中幸福喜乐。”说道:“我派人去将曼陀山庄好好修一修,再派人护送你回去。”
王语嫣道:“曼陀山庄好端端地,又没损坏,不必修了。”段誉道:“我从大理派几位莳花名匠过去,再带上十八学士、风尘三侠等几本名种茶花,种植于曼陀山庄,然后给你起几间书房,再派人护送你回苏州。
一年之内,必定做到!”说着一拍胸膛。
王语嫣嫣然一笑,说道:“好哥哥,多谢你啦!”
第四十九回
敝屣荣华 浮云生死 此身何惧
大理皇宫之中,段正明将帝位传给侄儿段誉,诫以爱民、纳谏、节欲三事,叮嘱于国事不可妄作更张,不可擅动刀兵。
就在这时候,数千里外北方大宋京城汴梁皇宫之中,崇庆殿后阁,太皇太后高氏病势转剧,正在叮嘱孙子赵煦(按:后来历史上称为哲宗):“孩儿,祖宗创业艰难,天幸祖泽深厚,得有今日太平。
但你爹爹秉政时举国鼎沸,险些酿成巨变,至今百姓想来犹有余悸,你道是什么缘故?”
赵煦道:“孩儿常听奶奶说,父皇听信王安石的话,更改旧法,以致害得民不聊生。”太皇太后干枯的脸微微一动,叹道:“王安石有学问,有才干,本是好人,用心自然也是为国为民,可是……唉……可是你爹爹,一来性子急躁,只盼快快成功,殊不知天下事情往往欲速则不达,手忙脚乱,反而弄糟了。”她说到这里,喘息半晌,接下去道:“二来……二来他听不得一句逆耳之言,旁人只有歌功颂德,说他是圣明天子,他才欢喜,倘若说他举措不当,劝谏几句,他便要大发脾气,罢官的罢官,放逐的放逐,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向他直言进谏呢?”
赵煦道:“奶奶,只可惜父皇的遗志没能完成,他的良法美意,都让小人败坏了。”
太皇太后吃了一惊,颤声问道:“甚……什么良法美意?
甚……什么小人?”
赵煦道:“父皇手创的青苗法、保马法、保甲法等等,岂不都是富国强兵的良法?
只恨司马光、吕公着、苏轼这些腐儒坏了大事。”
太皇太后脸上变色,撑持着要坐起身来,可是衰弱已极,要将身子抬起一二寸,也是难能,只不住咳嗽。
赵煦道:“奶奶,你别气恼,多歇着点儿,身子要紧。”他言语虽为劝慰,语调中却殊无亲厚关切之情。
太皇太后咳嗽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说道:“孩儿,你算是做了九年皇帝,可是这九年……这九年之中,真正的皇帝却是你奶奶,你什么事都要听奶奶吩咐着办,你……你心中一定异常气恼,十分恨你奶奶,是不是?”
赵煦道:“奶奶替我做皇帝,那是疼我啊,生怕我累坏了。
用人是奶奶用的,圣旨是奶奶下的,孩儿清闲得紧,那有什么不好?
怎么敢怪奶奶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轻轻的道:“你十足像你爹爹,自以为聪明能干,总想做一番大事业出来,你心中一直在恨我,我……我难道不知道吗?”
赵煦微微一笑,说道:“奶奶自然知道的了,宫里御林军指挥是奶奶的亲信,内侍太监头儿是奶奶的心腹,朝中文武大臣都是奶奶委派的,孩儿除了乖乖的听奶奶吩咐之外,还敢随便干一件事,随口说一句话吗?”
太皇太后双眼直视帐顶,道:“你天天在指望今日,只盼我一旦病重死去,你……你便可以大显身手了。”赵煦道:“孩儿一切都是奶奶所赐,当年若不是奶奶一力主持,父皇崩驾之时,朝中大臣不立雍王、也立曹王了。
奶奶的深恩,孩儿又如何敢忘记?
只不过……只不过……”太皇太后道:“只不过怎样?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出来,又何必吞吞吐吐?”
赵煦道:“孩儿曾听人说,奶奶所以要立孩儿,只不过贪图孩儿年幼,奶奶自己可以亲理朝政。”他大胆说了这几句话,心中怦怦而跳,向殿门望了几眼,见把守在门口的太监仍都是自己那些心腹,守卫严密,这才稍觉放心。
太皇太后缓缓点了点头,道:“你的话不错。
我确是要自己来治理国家。
这九年来,我管得怎样?”
赵煦从怀中取出一卷纸来,说道:“奶奶,朝野文士歌功颂德的话,这九年中已不知说了多少,只怕奶奶也听得腻烦了。
今日北面有人来,说道辽国宰相有一封奏章进呈辽帝,提到奶奶的施政。
这是敌国大臣之论,奶奶可要听听?”
太皇太后叹道:“德被天下也好,谤满天下也好,老……老身是活不过今晚了。
我……我不知是不是还能看到明天早晨的日头?
辽国宰相……他……他怎么说我?”
赵煦展开纸卷,说道:“那宰相在奏章中说太皇太后:‘自垂帘以来,召用名臣,罢废新法苛政,临政九年,朝廷清明,华夏绥安。
杜绝内降侥幸,裁抑外家私恩,文思院奉上之物,无问巨细,终身不取其一……’”他读到这里,顿了一顿,见太皇太后本已没半点光采的眸子之中,又射出了几丝兴奋的光芒,接下去读道:“……‘人以为女中尧舜!
’”
太皇太后喃喃的道:“人以为女中尧舜,人以为女中尧舜!
就算真是尧舜罢,终于也难免一死。”突然之间,她那正在越来越模糊迟顿的脑中闪过一丝灵光,问道:“辽国的宰相为什么提到我?
孩儿,你……你可得小心在意,他们知道我快死了,想欺侮你。”
赵煦年轻的脸上登时露出了骄傲的神色,说道:“想欺侮我,哼,话是不错,可也没这么容易。
契丹人有细作在东京,知道奶奶病重,可是难道咱们就没细作在上京?
他们宰相的奏章,咱们还不是都抄了来?
契丹君臣商量,说道等奶奶……奶奶千秋万岁之后,倘若文武大臣一无更改,不行新法,保境安民,那就罢了。
要是孩儿有什么……哼哼,有什么轻举妄动……轻举妄动,他们便也来轻举妄动一番。”
太皇太后失声道:“果真如此,他们便要出兵南下?”
赵煦道:“不错!”他转过身来走到窗边,只见北斗七星闪耀天空,他眼光顺着斗杓,凝视北极星,喃喃说道:“我大宋兵精粮足,人丁众多,何惧契丹?
他便不南下,我倒要北上去跟他较量一番呢!”
太皇太后耳音不灵,问道:“你说什么?
什么较量一番?”赵煦走到病榻之前,说道:“奶奶,咱们大宋人丁比辽国多上十倍,粮草多上三十倍,是不是?
以十敌一,难道还打他们不过?”太皇太后颤声道:“你说要和辽国开战?
当年真宗皇帝如此英武,御驾亲征,才结成澶渊之盟,你……你如何敢擅动刀兵?”
赵煦气忿忿的道:“奶奶总是瞧不起孩儿,只当孩儿仍是乳臭未干、什么事情也不懂的婴儿。
孩儿就算及不上太祖、太宗,却未必及不上真宗皇帝。”太皇太后低声说道:“便是太宗皇帝,当年也是兵败北国,重伤而归,伤疮难愈,终于因此崩驾。”赵煦道:“天下之事,岂能一概而论。
当年咱们打不过契丹人,未必永远打不过。”
太皇太后有满腔言语要说,但觉精力一点一滴的离身而去,眼前一团团白雾晃来晃去,脑中茫茫然的一片,说话也是艰难之极,然而在她心底深处,有一个坚强而清晰的声音在不断响着:“兵凶战危,生灵涂炭,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她深深吸口气,缓缓的道:“孩儿,这九年来我大权一把抓,没好好跟你分说剖析,那是奶奶错了。
我总以为自己还有许多年好活,等你年纪大些,再来开导你,你更容易领会明白,那知道……那知道……”她干咳了几声,又道:“你说咱们人多粮足,那是不错的,但大宋人文弱,不及契丹人勇悍。
何况一打上仗,军民肝脑涂地,不知要死多少人,要烧毁多少房屋,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为君者胸中时时刻刻要存着一个‘仁’字,别说胜败之数难料,就算真有必胜把握,这仗嘛,也还是不打的好。”
赵煦道:“咱们燕云十六州给辽人占了去,每年还要向他进贡金帛,既像藩属,又似臣邦,孩子身为大宋天子,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难道咱们永远受辽人欺压不成?”他声音越说越响:“当年王安石变法,创行保甲、保马之法,还不是为了要国家富强,洗雪历年祖宗之耻。
为子孙者,能为祖宗雪恨,方为大孝。
父皇一生励精图治,还不是为此?
孩子定当继承爹爹遗志。
此志不遂,有如此椅。”突然从腰间拔出配剑,将身旁一张椅子劈为两截。
皇帝除了大操阅兵,素来不佩刀带剑,太皇太后见这个小孩子突然拔剑斩椅,不由得吃了一惊,模模糊糊的想道:“他为什么要带剑?
是要来杀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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