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9章 笑傲江湖(178)(1/2)
迷糊之中,耳际听到几下丁冬、丁冬的清脆琴声,跟着琴声宛转往复,曲调熟习,听着说不出的受用。
他只觉全身没半点力气,连眼皮也不想睁开,只盼永远永远听着这琴声不断。
琴声果然绝不停歇的响了下去,听得一会,令狐冲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待得二次醒转,耳中仍是清幽的琴声,鼻中更闻到芬芳花香。
他慢慢睁开眼来,触眼尽是花朵,红花、白花、黄花、紫花,堆满眼前,心想:“这是什么地方?”听得琴声几个转折,正是盈盈常奏的〈清心普善咒〉,侧过头来,见到盈盈的背影,她坐在地下,正自抚琴。
他渐渐看清楚了置身之所,似是在一个山洞之中,阳光从洞口射进来,自己躺在一堆柔软的草上。
令狐冲想要坐起,身下所垫的青草簌簌作声。
琴声曳然而止,盈盈回过头来,满脸都是喜色。
她慢慢走到令狐冲身畔坐下,凝望着他,脸上爱怜横溢。
刹那之间,令狐冲心中充满了幸福之感,知自己为岳灵珊惨死而晕了过去,盈盈将自己救到这山洞中,心中突然又是一阵难过,但逐渐逐渐,从盈盈的眼神中感到了无比温馨。
两人脉脉相对,良久无语。
令狐冲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盈盈的手背,忽然间从花香之中,透出一些烤肉的香气。
盈盈拿起一根树枝,树枝上穿着一串烤熟了的青蛙,微笑道:“又是焦的!”令狐冲大笑。
两人都想到了那日在溪边捉蛙烧烤的情景。
两次吃蛙,中间已经过了无数变故,但终究两人还是聚在一起。
令狐冲笑了几声,心中一酸,又掉下泪来。
盈盈扶着他坐起,指着山外一个新坟,低声道:“岳姑娘便葬在那里。”令狐冲含泪道:“多……多谢你了。”盈盈缓缓摇了摇头,道:“不用多谢。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也各有各的业报。”令狐冲心下暗感歉仄,说道:“盈盈,我对小师妹始终不能忘情,盼你不要见怪。”
盈盈道:“我自然不怪你。
如果你真是个浮滑男子,负心薄幸,我也不会这样看重你了。”低声道:“我开始……开始对你倾心,便因在洛阳绿竹巷中,隔着竹帘,你跟我说怎样恋慕你的小师妹。
岳姑娘原是个好姑娘,她……她便是跟你无缘。
如果你不是从小和她一块儿长大,多半她一见到你,便会喜欢你的。”
令狐冲沉思半晌,摇了摇头,道:“不会的。
小师妹崇仰我师父,她喜欢的男子要像她爹爹那样端庄严肃,沉默寡言。
我只是她的游伴,她从来……从来不尊重我。”盈盈道:“或许你说得对。
正好林平之就像你师父一样,一本正经,却满肚子都是机心。”令狐冲叹了口气,道:“小师妹临死之前,还不信林平之是真的要杀她,还是对他全心相爱,那……那也很好。
她并不是伤心而死。
我想过去看看她的坟。”
盈盈扶着他手臂,走出山洞。
令狐冲见那坟虽以乱石堆成,但大小石块错落有致,殊非草草,坟前坟后都种了鲜花,足见盈盈颇花了一番功夫,心下暗暗感激。
坟前竖着一根削去了枝叶的树干,树皮上用剑尖刻着几个字:“华山女侠岳灵珊姑娘之墓”。
令狐冲又怔怔的掉下泪来,说道:“小师妹或许喜欢人家叫她林夫人。”盈盈道:“林平之如此无情无义,岳姑娘泉下有灵,明白了他的歹毒心肠,不会愿作林夫人了。”心道:“你不知她和林平之的夫妻有名无实,并不是什么夫妻。”
令狐冲道:“那也说得是。”只见四周山峰环抱,处身之所是在一个山谷之中,树林苍翠,遍地山花,枝头啼鸟唱和不绝,是个十分清幽的所在。
盈盈道:“咱们便在这里住些时候,一面养伤,一面伴坟。”令狐冲道:“好极了。
小师妹独自个在这荒野之地,她就算是鬼,也很胆小的。”盈盈听他这话甚痴,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两人便在这翠谷之中住了下来,烤蛙摘果,倒也清静自在。
令狐冲所受的只是外伤,既有恒山派的治伤灵药,兼之内功深厚,养了二十余日,伤势已痊愈了八九。
盈盈每日教他奏琴,令狐冲本极聪明,潜心练习,进境也是甚速。
这日清晨起来,见岳灵珊的坟上茁发了几枚青草的嫩芽,令狐冲怔怔的瞧着这几枚草芽,心想:“小师妹坟上也生青草了。
她在坟中,却又不知如何?”
忽听得背后传来几下清幽的箫声,他回过头来,只见盈盈坐在一块岩石之上,手中持箫正自吹奏,所奏的便是〈清心普善咒〉。
他走将过去,见那箫是根新竹,自是盈盈用剑削下竹枝,穿孔调律,制成了洞箫。
他搬过瑶琴,盘膝坐下,跟着她的曲调奏了起来。
渐渐的潜心曲中,更无杂念,一曲既罢,只觉精神大爽。
两人相对一笑。
盈盈道:“这曲〈清心普善咒〉你已练得熟了,从今日起,咱们来练那〈笑傲江湖曲〉如何?”令狐冲道:“这曲子如此难奏,不知什么时候才跟得上你。”盈盈微笑道:“这曲子乐旨深奥,我也有许多地方不明白。
但这曲子有个特异之处,似乎倘若二人同奏,互相启发,比之一人独自摸索,进步要快得多。
大概曲子写聂政和他姊姊手足情深,两心相融之故。”令狐冲拍手道:“是了,当日我听衡山派刘师叔,与魔……与日月教的曲长老合奏此曲,琴箫之声共起和鸣,确是动听无比。
这一首曲子,据刘师叔说,原是为琴箫合奏而作的。”盈盈道:“你抚琴,我吹箫,咱们慢慢一节一节的练下去。”
令狐冲微笑道:“只可惜这是箫,不是瑟,琴瑟和谐,那就好了。”盈盈脸上一红,道:“这些日子没听你说风言风语,只道是转性了,却原来还是一般。”令狐冲做个鬼脸,知盈盈性子最是腼腆,虽然荒山空谷,孤男寡女相对,却从来不许自己言行稍有越礼,再说句笑话,只怕她要大半天不理自己,当下凑过去看她展开琴箫之谱,静心听她解释,学着奏了起来。
抚琴之道原非易事,〈笑傲江湖曲〉曲旨深奥,变化繁复,且琴韵为此曲主调,但令狐冲秉性聪明,既得名师指点,而当日在洛阳绿竹巷中就已起始学奏,兼之曾听过曲刘两大名家奏过,此后每逢闲日便即练习,时日既久,自有进境。
此刻合奏,初时难以合拍,慢慢的终于也跟上去了,虽不能如曲刘二人之曲尽其妙,却也略有其意境韵味。
此后十余日中,两人耳鬓厮磨,合奏琴箫,这青松环绕的翠谷,便是世间的洞天福地,将江湖上的刀光血影,渐渐都淡忘了。
两人都觉得若能在这翠谷中偕老以终,再也不卷入武林的斗殴仇杀之中,那可比什么都快活了。
这日午后,令狐冲和盈盈合奏了大半个时辰,忽觉内息不顺,无法宁静,接连奏错了几处,心中着急,指法更加乱了。
盈盈道:“你累吗?
休息一会再说。”令狐冲道:“累倒不累,不知怎地,觉得有些烦躁。
我去摘些桃子来,晚上再练琴。”盈盈道:“好,可别走远了。”
令狐冲知山谷东南有不少野桃树,其时桃实已熟,当下分草拂树,行出八九里,来到野桃树下,纵身摘了两枚桃子,二次纵起时又摘了三枚。
见桃子已然熟透,树下已掉了不少,数日间便会尽数自落,在地下烂掉,便一口气摘了数十枚,心想:“我和盈盈吃了桃子后,将桃核种在山谷四周,数年后桃树成长,翠谷中桃花灿烂,那可多美?”
忽然间想起了桃谷六仙:“这山谷四周种满桃树,岂不成为桃谷?
我和盈盈岂不变成了桃谷二仙?
日后我和她生下六个儿子,可不是小桃谷六仙?
那小桃谷六仙倘若便如那老桃谷六仙一般,说话缠夹不清,岂不糟糕?”
想到这里,正欲纵声大笑,忽听得远处树丛中簌的一声响。
令狐冲立即伏低,藏身长草之中,心想:“老是吃烤蛙野果,嘴也腻了,听这声音多半是只野兽,若能捉到一只羚羊野鹿,也好教盈盈惊喜一番。”思念未定,便听得脚步声响,竟是两个人行走之声。
令狐冲吃了一惊:“这荒谷中如何有人?
定是冲着盈盈和我来了。”
便在此时,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你没弄错吗?
岳不群那厮确会向这边来?”令狐冲惊讶更甚:“他们是追我师父来了,那是什么人?”另一个声音低沉之人道:“史香主四周都查察过了。
岳不群的女儿女婿都受了伤,突然在这一带失踪,各处市镇码头、水陆两道,都不见这对小夫妇的踪迹,定是躲在这一带山谷中养伤。
岳不群早晚便会寻来。”
令狐冲心中一酸,寻思:“原来他们已知小师妹受伤,却不知她已经死了,自是有不少人在寻觅她的下落,尤其是师父师娘。
若不是山谷偏僻,早就该寻到这里了。”
只听那声音苍老之人道:“若你所料不错,岳不群早晚会到此处,咱便在山谷入口处设伏。”那声音低沉之人道:“就算岳不群不来,咱们布置好了之后,也可设法引他过来。”那老者拍了两下手掌,道:“此计大妙,薛兄弟,瞧你不出,倒还是智多星呢。”那姓薛的笑道:“葛长老说得好。
属下蒙你老人家提拔,你老人家有什么差遣,自当尽心竭力,报答你老的恩典。”
令狐冲心下恍然:“原来是日月教的,是盈盈的手下。
最好他们走得远远地,别来骚扰我和盈盈。”又想:“此刻师父武功大进,他们人数再多,也决不是师父的对手。
师父精明机警,武林中无人能及。
凭他们这点儿能耐,想要诱我师父上当,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
忽听得远处有人啪啪啪的击了三下手掌,那姓薛的道:“杜长老他们也到了。”葛长老也啪啪啪的击了三下。
脚步声响,四人快步奔来,其中二人脚步沉滞,奔到近处,令狐冲听了出来,这二人抬着一件什么物事。
葛长老喜道:“杜老弟,抓到岳家小妞儿了?
功劳不小哪。”一个声音洪亮之人笑道:“岳家倒是岳家的,是大妞儿,可不是小妞儿。”葛长老“咦”了一声,显是惊喜交集,道:“怎……怎……拿到了岳不群的老婆?”
令狐冲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便欲扑出救人,但随即记起身上没带剑。
他手无长剑,武功便不敌寻常高手,心下暗暗着急,只听那杜长老道:“可不是吗?”葛长老道:“岳夫人剑法了得,杜兄弟怎地将她拿到?
啊,定是使了迷药。”杜长老笑道:“这婆娘失魂落魄,来到客店之中,想也不想,倒了一碗茶便喝。
人家说岳不群的老婆宁中则如何了不起,却原来是草包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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