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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0章 神雕侠侣(195)(1/2)

这一日中,他便如此痴痴的望着那两行字发呆,当晚绳系双树而睡。

次日在谷中到处闲游,见昔年自己与程英、陆无双铲灭的情花花树已不再重生,他戏称之为“龙女花”的红花却开得云荼灿烂,如火如锦,于是摘了一大束龙女花,堆在断崖的那一行字前。

这般苦苦等候了五日,已到十二月初七,他已两日两夜未曾交睫入睡,到了这日,更是不离断肠崖半步。

自晨至午,更自午至夕,每当风动树梢,花落林中,心中便是一跳,跃起来四下里搜寻观望,却那里有小龙女的影踪?

自从听了黄药师那几句话后,他早知“大智岛南海神尼”云云,是黄蓉捏造出来的鬼话,但崖上字迹确是小龙女所刻,半分不假,只盼她言而有信,终来重会。

眼见太阳缓缓落山,杨过的心也跟着太阳不断的向下低沉。

黄昏时分,当太阳的一半为山头遮没时,他大叫一声,急奔上峰。

身在高处,只见太阳的圆脸重又完整,心中略略一宽,只要太阳不落山,十二月初七这一日就算没过完。

在一座山峰上凄望太阳落山,又气急败坏的奔上另一座更高山峰。

可是虽于四周皆已黑沉沉之时,登上了最高山峰,淡淡的太阳最终还是落入地下。

悄立山巅,四顾苍茫,但觉寒气侵体,暮色逼人而来,站了一个多时辰,竟一动也不动。

再过多时,半轮月亮慢慢移到中天,不但这一天已经过去,连这一夜也快过去了。

小龙女始终没来。

他便如一具石像般在山顶呆立了一夜,直到红日东升。

四下里小鸟啾鸣,阳光满目,他心中却如一片寒冰,似有一个声音在耳际不住响动:“傻子!

她早死了,在十六年之前早就死了。

她自知中毒难愈,你决计不肯独活,因此图了自尽,却骗你等她十六年。

傻子,她待你如此情意深重,你怎么到今日还不明白她心意?”

他犹如行尸走肉般踉跄下山,一日一夜不饮不食,但觉唇燥舌焦,走到小溪之旁,掬水而饮,一低头,猛见水中倒影,两鬓竟白了一片。

他此时三十六岁,年方壮盛,不该头发便白,更因内功精纯,虽一生艰辛颠沛,但向来头上一根银丝也无,突见两鬓如霜,满脸尘土,几乎不识得自己面貌,伸手在额角发际拔下三根头发来,只见三根中倒有两根是白的。

刹时之间,心中想起几句词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这是苏东坡悼亡之词。

杨过一生潜心武学,读书不多,数年前在江南一家小酒店壁上偶尔见到题着这首词,但觉情深意真,随口念了几遍,这时忆及,已不记得是谁所作,心想:“他是十年生死两茫茫,我和龙儿却已相隔一十六年了。

他尚有个孤坟,知道爱妻埋骨之所,而我却连妻子葬身何处也自不知。”接着又想到这词的下半阕,那是作者一晚梦到亡妻的情境: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不由得心中大恸:“而我,而我,三日三夜不能合眼,竟连梦也做不到一个!”

猛地里一跃而起,奔到断肠崖前,瞪视小龙女所刻下的那几行字,大声叫道:“‘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

’小龙女啊小龙女!

是你亲手刻下的字,怎么你不守信约?”他一啸之威,震狮倒虎,这几句话发自肺腑,只震得山谷皆鸣,但听得群山响应,东南西北,四周山峰都传来:“怎么你不守信约?

怎么你不守信约?

不守信约……不守信约……”

他自来便生性激烈,此时万念俱灰,心想:“龙儿既已在十六年前便即逝世,我多活这十六年实在无谓之至。”望着断肠崖前那个深谷,只见谷口烟雾缭绕,他每次来此,从没见到过云雾下的谷底,此时仍然如此。

仰起头来,纵声长啸,只吹得断肠崖上数百朵憔悴了的龙女花飞舞乱转,轻轻说道:“当年你突然失踪,不知去向,我寻遍山前山后,找不到你,那时定是跃入了这万丈深谷之中,这十六年中,难道你不怕寂寞吗?”

泪眼模糊,眼前似乎幻出了小龙女白衣飘飘的影子,又隐隐似乎听得小龙女在谷底叫道:“杨郎,杨郎,你别伤心,别伤心!”杨过双足一登,身子飞起,跃入了深谷之中。

郭襄随着金轮国师,同到绝情谷来。

国师狠辣之时毒逾蛇蝎,但他既存心收郭襄作衣钵传人,沿途对她问暖嘘寒,呵护备至,就当她是自己亲生爱女一般。

郭襄挂念不知是否能与杨过相遇,能否求得他不可自尽,患得患失,心情奇差,对国师神色间始终冷冷的。

国师一生受人崇仰奉承,在蒙古时俨若帝王之尊,便大蒙古的四王子忽必烈,对他也礼敬有加。

但小郭襄一路上对他冷言冷语,不是说他武功不如杨过,便责他胡乱杀人,竟将这个威震异域的大蒙古第一国师弄得哭笑不得。

天气越来越冷,郭襄计算日子,心中忧急,这一日两人走到绝情谷,忽听得一人大声叫道:“怎么你不守信约?”声音中充满着悲愤、绝望、痛苦之情。

郭襄听来,似乎四周每座山峰都在凄声叫喊:“你不守信约,你不守信约!”她吃了一惊,叫道:“是大哥哥,咱们快去!”说着抢步奔进谷中。

金轮国师大敌当前,精神一振,从背上包袱中取出金银铜铁铅五轮拿在手里。

这时他虽已将“龙象般若功”练到第十层,但想这十六年中,杨过和小龙女也决不会浪费光阴,搁下了功夫,因此丝毫不敢轻忽。

郭襄循声急奔,片刻间已至断肠崖前,只见杨过站在崖上,朔风呼号中,数十朵大红花在他身旁环绕飞舞。

她见那悬崖凶险,积雪融后地下滑溜,自己功夫低浅,不敢飞身过去,叫道:“大哥哥,我来啦!”但杨过凝思悲苦,竟没听见。

郭襄遥遥望见他举止有异,叫道:“我这里还有你的一枚金针,须听我话,千万不可自尽……”一面说,一面便从石梁往悬崖上奔去。

她奔到半途,只见杨过纵身一跃,已堕入下面的万丈深谷之中。

这一来郭襄只吓得魂飞魄散,当时也不知是为了相救杨过,又或许是情深一往,甘心相从于地下,双足一登,跟着也跃入了深谷。

国师堕后七八丈,见她跃起,忙飞身来救。

他一展开轻功,当真如箭离弦,迅捷无伦,但终于迟了一步,赶到崖边,郭襄已向崖下落去。

国师不及细想,使招“倒挂金钩”,俯身抓她手臂。

这一招原是行险,只要稍有失闪,连他也会给带入深谷。

手指上刚觉得已抓住了她衣衫,只听得嗤的一响,撕下了郭襄的半幅衣袖,眼见她身子冲开数十丈下的烟雾,直入谷底,浓烟白雾随即弥合,将她遮得无影无踪。

国师黯然长叹,泪如雨下,手中持着那半幅衣袖,怔怔的望着深谷。

过了良久,忽听得对面山边一人叫道:“兀那和尚,你在这里干么?”国师回过头来,只见对山站着六人,当先一个乌发童颜,正是周伯通。

他身旁站着三个女子,只识得一个黄蓉,程英、陆无双两个年轻女子便不相识,也不在意下。

再后面是一个白鬓白眉的老僧,一个浑身黑衣的年老女子,他却不知是一灯大师和锳姑。

国师数次见识过周伯通的功夫,知这老儿武功别出机杼,神出鬼没,自来对他忌惮三分,而黄蓉身兼东邪、北丐两家之所长,机变百出,也是厉害之极。

他神功已成,本可与这两个中原一流武学高手一较,但此时痛惜郭襄惨亡,只凄然道:“郭襄姑娘堕入深谷之中了。

唉!”长叹一声,流泪不止。

众人一听,都大吃一惊。

黄蓉母女关心,更是震动,颤声问道:“这话当真?”国师道:“我骗你作甚?

这不是她的衣袖么?”说着将郭襄的半幅衣袖一扬。

黄蓉瞧那衣袖,果真是从女儿的衣上撕下,这一来犹如身入冰窟,全身发颤,说不出话来。

周伯通怒道:“臭和尚,你干么害死这小姑娘?

忒地心毒。”国师摇头道:“不是我害死的。”周伯通道:“好端端的她怎会堕入深谷?

不是你推她,便是逼她。”国师呜咽道:“都不是。

我已收她为徒,要她传我衣钵,如何肯轻易加害?”周伯通一口唾涎吐了过去,喝道:“放屁!

放屁!

她外公是黄老邪,父亲是郭靖,母亲是小黄蓉,那一个不强过你这臭和尚了?

却要她来拜你为师,传你的臭衣钵?

便是我老顽童传她几手三脚猫把式,不也强过你这些破铜烂铁的圈圈环环吗?”

他和国师相距甚远,这一口唾涎吐将过去,风声隐隐,便如一枚铁弹般直奔其面门。

国师侧头避过,心下暗服。

周伯通见他给自己骂得哑口无言,不禁洋洋自得,又大声道:“她对你的武功不大佩服,是不是?

而你一心要收她为徒,是不是?”国师点了点头。

周伯通又道:“照啊,如此这般,你就推她下谷。”

国师心中怅惘,叹道:“我没推她。

但她为何自尽,老僧委实不解。”

黄蓉心神稍定,见国师黯然流泪,确是心伤爱女之丧,爱女多半不是他推落谷去,但此事定须有人承责,悲痛之际,不及细思细问,一咬牙,提起手中竹棒,迳向国师扑了过去。

她使个“封”字诀,棒影飘飘,登时将国师身前数尺之地尽数封住了。

在这宽不逾尺的石梁之上,黄蓉痛心爱女惨亡,招招下的均是杀手。

国师武功虽胜于她,却也不敢硬拚,眼见她棒法精奇,如和她缠上数招,那周伯通过来助战,所处地势太险,那就极难对付,当下左足一点,退后三尺,一声长啸,忽地从黄蓉头顶飞跃而过。

黄蓉竹棒上撩,国师银轮斜掠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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