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2/3)
穆夺朱离开后,天空阁的大厅里恢复了静寂。
圆形法阵散发出盈盈辉光,将钜宗的神情映得昏暗不清,良久他终于长出了口气,单膝跪在白霰面前,捡起他身侧垂落的那只右手。
那只手仅剩一根丝线与断腕链接,长孙澄风亲手将它接了回去。
断口处传来细微的机械运行声,破损的皮肤上仅剩下一条浅淡的红色印记,少顷那红痕也渐渐消失了。
伤害没有在兵人表面上留下任何痕迹,只要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回忆,就好像那千刀万剐的惨烈往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下次别再损伤自己了。”长孙澄风低声道,“我不是帮你制作这具躯体的人,没法将骨骼机体完全复原。”
白霰静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长孙澄风俯身捡起地上的外袍,就着这个单膝半跪在地的姿态,仔仔细细披在白霰身上,神情温柔、认真而专注,像裹住了某件稀世的珍宝:“不要害怕,白霰。”
顿了顿之后他又道:“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
白霰轻轻地说:“没关系的……”
淡紫色的光芒飘散微渺,如梦似幻。
白霰秀丽的面容在这辉光中仿佛不真切,就这么深深地望着长孙澄风,好似透过他看见了更加久远和渺茫的岁月。
“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的。”
他闭上眼睛,聆听着自己心脏在胸腔中一下下跳动的声音,小声道:“……钜宗大人。”
·
“白真人体内兵人丝完好无缺?”应恺加重语调又确认了一遍。
穆夺朱拱手道:“确实如此。
白霰除一颗心脏尚是血肉外,骨骼关节、灵脉肺腑已经全都兵械化了,全身兵人丝没有半寸短缺。
看来种植在法华仙尊遗体内的兵人丝,确实是度开洵后来才炼制出来的。”
他转向徐霜策,神情带上了三分揶揄:“万里赴冰原都没弄死一个度开洵,徐宗主?
你竟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谁料徐霜策没有回答他,应恺也没有。
金船缓缓前移,天台风声呼啸。
两位大宗师凭栏而立,应恺皱起了浓密的眉角,缓缓道:“身首分离,一剑贯心,绝不会有生还的机会了,哪怕他把自己炼成兵人都不可能。”
说着他顿了顿,问:“霜策,你还记得临江都那名鬼修吗?”
徐霜策问:“怎么?”
“你把度开洵的头扔下了悬崖,那鬼修兜帽之下便没有头;度开洵生前想要宫徵羽的右眼、死后想要宫徵羽的尸骨,而临江都的鬼修也是到处杀戮与法华仙尊有关,能够成为他夺舍重生提供身躯的人。”应恺眉头皱得越发紧,“种种联系,实在蹊跷,已经不能简单用‘巧合’二字来解释了。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度开洵死后,把自己炼成了临江都的那名鬼修?”
穆夺朱讶异道:“鬼修?”
谁知徐霜策沉默片刻,却摇了摇头:“唯有生前境界高深,死后才能炼成鬼修。
此子虽天赋惊人,但死时不及弱冠,炼成鬼修的可能性不大。
反倒是……”
他突兀地停下了话头,穆夺朱问:“反倒是什么?”
徐霜策默然不言。
应恺有点无奈:“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仍然坚持临江都那名鬼修是法华仙尊还魂,是吗?”
这番争论从他们离开临江都之后就发生过一次,徐霜策坚持认为鬼修与宫惟有关,为此应恺还专门下了一趟定仙陵去检查宫惟的遗体,因此引发出了后面群尸惊变的灾祸。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正如应恺所言,度开洵身上的嫌疑已经比法华仙尊要大得多了。
徐霜策沉默片刻,突然问:“应恺。”
“怎么?”
“你觉得宫徵羽生前,会不会有善与恶两个魂魄?”
应恺与穆夺朱都愣住了,随即同时失笑。
医宗笑着摇头道:“且不说这种事就像一个人生来便有两个脑袋,就说你、我与应兄三人都在法华仙尊幼年时便亲手检查过他的魂魄,如果有任何异样,难道数十年前我们都发现不了吗?
徐兄,你即便不相信我们俩,也该相信你自己吧?”
徐霜策并没有回答穆夺朱。
他那双眼睛乍看仍然黑沉冷静,但如果仔细打量的话,就会发现瞳孔深处有些涣散,像是突然陷入了某个冗长的梦境里。
应恺不由疑道:“霜策?”
“……”
徐霜策的视线像是正盯着空气中某个飘忽不定的点,半晌突然轻声道:“我有时会想……会不会自宫徵羽死后,我们都陷进了一个巨大的幻境里?”
两人齐齐一怔,应恺皱眉问:“你为何会这么觉得?”
徐霜策一身玄色内甲,天光下他那张俊美淡漠的面容更加冰冷,那双黑眼睛就像是两口幽幽的深井,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这应当是不可能的,霜策。”应恺沉吟片刻,放缓语气道:“世间三大幻术中唯有‘镜通阴阳’,可以借助千度镜界神器的力量构建出一座全新的幻世,但绝没有能力将我们所有宗师都囊括在其中。
况且要分辨现实和幻境是很简单的,难道你不记得那条铁则了吗?
——幻境之中无幻术,除非是构建幻境的人。”
“譬如你当年在千度镜界幻世,只有宫徵羽一人能使用幻术,而镜中众生皆不知有幻术存在;你看现在玄门百家幻术仍在,便可知这个世界并非幻世,而是真实的。
话说回来你为何会有这般怪异的想法?”
两人都紧紧盯着他,却见徐霜策好似完全没有在听,突然又问:“那我们会不会是在梦里?”
应恺奇道:“什么?”
“会不会是我做了个梦,这天下人都只是梦境造物而已?”
穆夺朱终于听不下去了,捋起袖子活动了下手腕,彬彬有礼地道:“徐兄,若是你真有此困惑,在下愿以雷霆之势助你一掌,相信你的困惑立马可解……”
应恺赶紧把他给拉住了,追问徐霜策:“你当真作如此想?”
“……”
“你近年越发在沧阳山闭关不出,也许是因为进境凝滞,不免多思了。
待兵人丝之事了结后,你不妨来懲舒宫小住一段时日,我与穆兄帮你梳理灵脉,如何?”
徐霜策没有答言。
半晌只见他垂下眼睫,呼了口气,说:“不用。
是我多虑了。”
应恺少年时与徐霜策游历四海,深知好友意志坚定极难说服,有时甚至有固执己见之嫌,只得暂且按住忧急,勉强点了点头。
这时有弟子从阁楼内掀帘而出,快步上前欠身:“医宗大人,冰阁里使人来报,说法华仙尊遗骨内的兵人丝已抽出九成,再过半个时辰就该抽净了。
您有何示下?”
倘若度开洵真的想要法华仙尊遗骨,又有众人尚且未知的办法潜入定仙陵,那么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仙躯移至懲舒宫,由应恺亲自照管才是——应恺刚要开口说什么,这时却听天台与阁楼相连的珠帘一掀,长孙澄风抬脚跨了进来:
“诸位仙友稍等。
敢问仙尊遗骨可是正封存在冰阁里?”
穆夺朱“啊”了声:“钜宗有何高见?”
长孙澄风身上那针锋相对的凶狠已经消失不见,随和友善再次回到了那张俊朗的脸上。
他双手拢在袍袖中,笑眯眯地道:“我有一法,殊为凶险,但或许可以追踪到度开洵目前所藏身的地方。”
应恺疑道:“何法?”
·
冰阁,藏尸大阵。
宫惟站在冰床上自己的尸骨边,心内茫然,若有所失。
他脑子里非常乱,无数个念头纷乱杂呈,似乎本能中悟到了什么,但仔细去想却又什么都捉摸不到,怔怔地一片空白。
过了不知多久,藏尸阁里刺骨的寒意终于慢慢冻醒了他。
宫惟僵直着手把殓衣重新盖回尸体,心烦意乱不再多看一眼,自己也说不清那莫名的逃避欲望从何而来,转身就要从这大厅里出去。
谁料正当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几道脚步声,应恺的话音由远而近:“——澄风,你说此法凶险,到底凶险在何处?”
有人来了!
宫惟脚步一顿,霎时还没想好是待在原地还是冲出去叫师兄,就在那短短数息间便听几道脚步来到了藏尸阁大门外。
幸而两名守门弟子已经恢复神智了,纷纷见礼:“拜见盟主,拜见徐宗主!”
徐霜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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