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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儒者真意(1/2)

第1252章 儒者真意

黄履步入中书东厅时,觉得有些生疏。

他至中书十次有九次都是往西厅而去找章越议事,至于去东厅次数实是屈指可数。

但来都来了,何况是中书下札,宰相王珪亲自相传。

黄履抵至中书东厅时,王珪礼遇甚厚掇案相待。

堂吏给二人呈上饮子后,黄履刚呷了一口,便听砰地一声,王珪将碗重重地放在了案上。

王珪道:“三司难道山穷水尽到这个地步,连拨给国信所五万贯钱都拿不出!”

国信所是专司接待契丹使节的衙门,隶属于枢密院,全称是管勾往来国信所,乃真宗景德四年所设。

这次为了接待前来‘问罪’的契丹使节团队,王珪命国信所好生接待,从见宴辞宴游宴皆有流程,另还有礼品馈赠鞍马回易等一一都有进行精心安排,并批下五万贯的款项令三司拨付。

可是国信管勾到三司取钱时,却被黄履驳了回去。

管勾回去禀告孙固,孙固又告知王珪。

王珪不由大怒亲自传见黄履。

王珪道:“陛下一再言语,辽使不可礼同诸番,故付主客掌之是非,尔何敢轻慢!”

见王珪发了脾气,黄履不动声色。

他早不是当年意气奋发的太学生了。

在官场摔打多年,他深明一个道理,上司发了脾气责骂时,你决不能发脾气。

否则你就被白骂了。

黄履反而心平气和地道:“回禀昭文相公,按照故事,入境契丹使节不得多于百人,我朝派往契丹使节也不得过百人。

但这一次契丹使者有两百余人,此不合于制度。”

“这么多人无法接待,请恕我无法拨给如数款项。”

王珪人老体衰本不想多争论,眼下只有硬着头皮道:“这也是契丹礼重于我,同时也要多派兵马保护使节的安全。”

黄履道:“下官听说虽然正使韩师朴被放归了,但回国的馈赠全无,关押辽国三日内不予吃食,只给劣水。

甚至作为副使的童贯居然在幽州时被辽国扣押。”

“下官不知从古至今有这等礼重之法!

还请昭文相公明示!”

一旁蔡确道:“计相,雄州来报辽国在边境频频点集,大有南下之意。

一旦辽国铁骑南下,如之奈何?

朝廷能从熙河路,陕西五路数千里调精兵回援吗?”

“这一次辽军袭我沧州小南河寨,杀我军兵百姓上千,已不仅仅是警告之意了。”

黄履道:“回禀大参,如今万万不可前倨后恭。

我们一旦主动示弱,便被辽使知道虚实了。”

蔡确道:“那也总好过这般虚张声势!

一旦辽国南侵,则河北无以固守。

朝廷这些年在熙河路,在陕西用了太多钱了。

以至于河北武备废弛,现在才整兵经武,设三辅军,不嫌太迟吗?”

王珪道:“若辽军真的南下,我们再议和已为时太晚,倒不如趁着现在……辽国之要求不会太过分的时候。”

“据我所知辽主耶律洪基还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黄履道:“恰恰相反,据下官所知辽主耶律洪基并非善人,连妻儿都能杀之主,焉能称之良善之辈?

现在辽国已是将刀都架到我等脖子上了,朝廷不可奢望以退让求得辽国原谅。”

王珪道:“礼仪之事中书自会议之,安中到底拨不拨钱?”

黄履则道:“回禀昭文相公,下官当年寇忠愍如何应对契丹,也请相公今日如何契丹!

切不可以为绥靖了,辽国就真的放过我们了。”

“款项三司不是没有,但下官宁用五万贯召集来一千军兵营地,也不会拿来喂养辽国这帮豺狼。”

“下官告退!”

说完黄履起身拂袖而去,留下蔡确和王珪二人面面相觑。

王珪怒道:“这黄安中分明没将本相放在眼底。”

蔡确则好整以暇地道:“我早劝说丞相将吕嘉问,邓绾等人召回朝中,可是丞相又不听。”

“如今朝中都是章三党羽,我等如何主张?”

……

定力寺中。

章越已是住下,每日与寺内僧人和李夔谈经论道,倒也是惬意。

他虽人在隐居状态,但似黄履等大小官员依旧将要公门要事写在纸上禀他知道。

章越虽以‘已读不回’的方式来处置,但身居禅房之内对朝内朝外依旧是了若指掌。

众多弟子中李夔跟随章越最久,当初征战熙河路时,便从头到尾跟随着章越,颇立战功受封赐官。

李夔后又经过锁厅试,在元丰二年考中了进士。

李夔的能力在众弟子中并不出众,虽不如蔡卞,陈瓘,可章越却最信任他。

章越这番远离尘嚣的半隐之举,也让他跟随在身旁。

寺内章越所居的庭院内,丁香掩映。

还有几处疏竹夹杂其中,竹叶翠绿欲滴。

满庭都是春意。

每日晨钟暮鼓洗涤人心。

真是一处避世隐居的好去处。

这数日章越也同僧人一般作息,在晨钟中起床,在晚钟中上床歇息,倒理顺了生物钟。

一夜好眠的章越今日他与寺中的智能长老一起在庭院中对弈,李夔在旁旁观。

听着棋子轻叩棋盘的声音,看着满庭丁香,章越抚着冰凉的棋子,不免想起王安石在此间所书‘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繁枝散诞春’的诗句。

智能是智缘大师的师弟,不知是否是师兄弟的关系,二人气质极为相似。

章越不曾想到在这场景下与对方相逢。

章越问道:“为何这数日寺内寺外极静?”

智能长老道:“开封府苏知府派兵封锁了附近街道,每隔数处便有人守护在侧,可谓是水泄不通。”

“如今敝寺连香客都不敢来了。”

章越听了一脸歉然地道:“我本避居在此,寻个出世之处。

不料还是打搅了贵寺的清净。”

“我这边让苏知府将人撤走。”

智能大师笑道:“丞相不用说了,说是众生平等,其实众生何来平等。

归隐的丞相仍是丞相!”

章越点了点头道:“大师说得是。”

智能大师叹道:“其实天下何尝有真正出世的地方,否则我们出家人也不用信众的供奉了。”

章越落子道:“大师,既是读书人其实读书人都在仕与隐之间挣扎……隐不是为了避世,而是为了自己的心找一个静处!”

正如章越在穿越前也曾因宅与不宅间纠结。

换了上一世,章越心想这拿钱还不用上班的日子,竟还有如此好事。

而如今章越却不是这个心境了。

堂堂宰相能图得是这个吗?

逃避社交,畏惧社交这并不是出世。

读书人追求的出世,是《瓦尔登湖》里写的那般,真正追随内心的想法。

离开世人越远,离自己越近。

能够明心见性一番,最后还是回到入世之中。

章越凝视着棋局徐徐继续道:“我身在宰相之位三年,国家大小之事悉数决你手,好像天下须臾都离不开你。”

“都说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多是心力极强之人,但如此心也疲倦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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