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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旧爱瓷像(1/2)

日光糊了一把宁静雪光,又暖又冷,从枝头树影倾斜成了残阳夕照。

天近傍晚,该教的都教完了,景澈学的像模像样,而百里风间却终于半拢了眉头,问道:“阿澈,今日你怎么了?”

景澈装糊涂:“什么?”

目光上下把景澈打量了个干净,百里风间正扯唇开口,估摸着又是什么嘲讽毒舌的话,却远远被一个声音打断——

“剑圣!”

一个白衣弟子御剑而下,先拱手作揖,然后急急递上一份锦帛。

百里风间抖开来看,末了趁着景澈好奇的目光瞟过来之前,拢到袖中,仍是一贯的波澜不兴:“我晓得了。”

那弟子没料到剑圣会是这般不咸不淡的反应,抬头一怔,焦急都凝固在了脸上,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拱手便退了。

百里风间收回剑,抖抖一身雪,道:“明日再练吧。”

说罢他便负手离开,末了又回头扯唇,下了定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阿澈啊,慢慢学,这么心急不像你。”

他的耐心素来不多,最近更是心不在焉。

方才还教的一板一眼,现在便失了耐性。

景澈有些失落,却一脸傲然不屑地挤开他悠闲的步子,走在他前头先回了房。

入了后半夜,鹅毛大雪不知何时开始沸沸扬扬,苍穹断续成漆黑一片,墨色深浅不一。

雕花门吱呀一声透了条缝,景澈裹紧大氅,蹑手蹑脚小心翼翼走出来。

风骤然刮得紧了,头发上的雪水化了,顺着脖颈流入背心,冰的冰凉,热的滚烫。

她怀里抱着的仙棒醍醐,顶心鲛珠泛了一层薄薄而剔透的光,照亮一寸前路,逶迤过去的仍是无尽黑暗。

一路摸到了后山,卸了大氅撂到亭子栏杆上,朝手心哈了哈气。

她不想让他晓得,只自个摸出来苦练。

顺着记忆里他行云流水的剑法,一招一式都学得有鼻子有眼,密密的剑光道道匝地,漂亮却独独少了几分凌厉。

反复练了好几遍,本冻得不利索的身子都起了一层薄汗,最后一式打的偏了,醍醐脱手而出,踉跄滚入雪中。

微恼地抓了抓头发,俯身想要捡起醍醐,却脚下一个虚浮,一头栽到了雪地里。

头委实沉得很,似乎是受了风寒,人也犯困,真想这么在冰冷雪地里趴着不想起来了。

片刻后才挣扎着爬起身,收了大氅搭在手臂上,一路披着凌乱风雪也不觉得冷,身子跟烧起来似的难受。

她摇摇晃晃地摸到后殿药房,凭着记忆胡乱抓了几粒丹药,囫囵吞到嘴里。

睁着惺忪睡眼摸黑回去,感觉着差不多是这一间了,景澈便随手推门进入房中。

懒于点蜡烛蜡烛,一心只想着赶紧回床上包被子里去。

猛的听到有低低的呢喃,极不清晰,像是模糊的叹息,像是唤着谁的名字:“阿溪……”

混在黑暗里跟幻听似的,屋子里似还有一股疏松酒气,景澈顿住睁了睁眼,动静又没了。

她也未上心,欲直直往里走,却被一把不客气地拎起后领,和着一个含了愠意的声音:“谁?”

袖风揉了一团火焰挥出去,正中烛芯。

轻微的霹雳声,房间被扯出了一方光亮。

“师父?”

她吓了一跳,这会神智也清明起来。

惊讶地环顾四周,才晓得自己走错了房。

此处应该是平日都落了大锁的房间,而自己的住处还在后边一排,晚上昏昏沉沉的,竟少走了一个连廊,误打误撞跑到这里来。

只是师父……又怎么会在这里?

他又喝酒了?

她还没问,他先锁眉,眼里被割碎了的烛光,透着难以捉摸的幽深,恶毒扯唇道:“你进来做什么?”

他语气里一闪而逝的真切凶狠,被她精准捕获。

景澈下意识挪开一步,只觉得此刻的师父像是一只守护阵地的狮子,一身慵懒剥落,未加掩饰的震慑力显露无余。

而她更敏感察觉自己被当成了外人,隔绝在他的阵地之外。

背后一丝冷风撩入,顿然汗毛竖立。

才觉只穿一件单衣有些冷,想把搭在手上的大氅穿上。

却碍于凝重的气息,硬着头皮忍住身子的哆嗦,撇开眸逃离他凛冽的眼神,讪讪解释道:“这屋子平日不是锁了吗,我摸着黑走错了路,才不小心进来的……”

他那双眼睛像是深潭下的雨花石,突兀的笑意中隐浮出点冷。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自觉闭了嘴,听到他没有情绪地道:“出去。”

景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眸里渐渐涌上委屈和愤怒。

不过是走错了屋,都已经解释了,他还想如何?

至于如此不留情面吗?

他根本不看她,背了身过去,朝垂落的幔帐内走去。

帐子里似乎黑糊糊地放了一尊什么,他的目光一望向那里,仿佛就变得绵长而缱绻。

景澈的自尊心强烈受挫,气恼至极,随手抄了桌上铜质烛台便朝百里风间背后砸去,怒意冲冲的声音里揉了隐隐哭腔:“莫名其妙冲我发什么火!”

烛台砸的偏了,携着一股未收敛的大力,砸到了幔帐后那尊东西上。

啪”的一声,陶瓷碎成一地。

像是个满堂彩,一声起后万籁俱静,突的外头风声起,挤到窗缝里,较着劲儿似的,混淆在空气里如同幻听。

幔帐里头咕噜噜滚出一个破碎的头颅来,侧躺在地上,显得诡异极了。

然而细看这头颅面目并不狰狞,原来是一个女子的瓷雕像,被她这一砸全碎了。

一片片的白瓷雕塑笼在微黄的烛光里,一动不动,像是哭旧了的脸。

都碎成这样了,应该是补不回来了。

景澈一怔,心中微慌。

百里风间定定地站了半晌,回过头,目光隐了不能言表的疼,看得人有些惊心动魄。

“我——”少女的慌乱半隐在眉间,手指不由自主拢在一起,透出几分歉意。

“滚出去。”

外头的天,风雪益发紧了,千丝万缕像泼天箭雨。

一层窗纸上透着烛照光影,透进一双桃花眸里,好像一场大戏开锣,色相十色,粉墨登场。

“不就是个破瓷雕塑!

你拽什么!”她毫不示弱地横道,挺直了脊背转身就走。

“嘭”的一声带上门,凄风苦雨浇在她身上。

回房就闷起被子倒头大睡。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

心头仍然压着他的眼神,是真切的愠怒,沉沉地仿佛脱不开身。

几分委屈,几分惭愧。

然而事已至此,话也撂下,她骄傲的性子不允许她先服软道歉。

景澈烦躁得锤了锤涨着空气的被子,算了算与宫霖约定之期就在明日,愈发心焦。

然而一想到输者磕头——瞬间又来了斗志。

都还没开始,她断不能妄自菲薄,先输了气势。

管他百里风间闹什么脾气,她自个一样能行。

风风火火地起床,起身洗漱,取了醍醐去练剑。

路过大殿时,瞟了一眼,却是没有人。

这时一张被施了咒的纸从案上飘过来,定在她眼前。

“下山几日。”龙飞凤舞,意简言赅。

“搞什么——”纸被揉成一团扔到一侧,景澈失落又不满,满腔话哽在喉间,末了只恨恨道一句,“逃得那么快,是不是男人啊。”

这时,远在一昭镇的百里风间迎着寒风打了一个喷嚏。

拂了拂冻红的鼻子,快步走向镇子中心的广场。

大清早,雪珠还松茸茸挂在屋檐,理说应是熙熙攘攘开始新一日的生活,这会石子道上却已经全没有了人。

隔了次第绵延的茅草屋顶,遥遥地却望不见人声鼎沸的来源。

说来这些年,百里风间是鲜少来到一昭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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