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步之遥】(1/2)
烟雾,席卷着我所有的美好回忆,化为碎片,片片飞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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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拂来,青烟消散无踪了。
抬眼望去,却见我身处在一个脏乱的小胡同里。
这里我再熟悉不过了,它就在我家门前,多少次,在这里捉迷藏、玩打仗的游戏。
依然清楚地记得,由于出身不好,玩打仗游戏的时候,我次次都当匪,每每心中不忿,把“解放军”打得抱头鼠窜。
一缕微笑爬上了我的脸庞,好久的事情了,那时候的日子,是多么轻松愉悦啊!
当时的所谓烦恼,在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可笑。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十二年,没有什么事需要我担心,一切都有人准备得好好的。
直到……,直到爷爷不在了,在一次批斗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笑容还未完全绽放,便凝固在了我的脸上。
心中突然一阵悸动,我用右手按在胸口,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
忽有细细的人声自胡同口传来,循声望去,有一男一女,看样子是对夫妻,正在跟一个小男孩说着什么。
那小孩说不上俊俏,不过脸上带着分秀气,两眼更是灵动,不时骨碌碌地转着,好像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什么。
看着眉目,依稀就是缩小了好几号的我嘛!
没想到,我小时候还蛮可爱的。
此时,我正蹲在胡同口,就着旁边的板砖,堆砌着“战壕”呢!
可,这两个是什么人?
我记忆中,似乎没有他们的身影。
男子身穿一件齐整地中山装,带一副金丝眼睛,斯文儒雅,要不是那对眼睛过于灵动,破坏了这份文人气,那便是一副典型的书生模样了。
女人相貌端正,人至中年,依然秀气中带着份可爱,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只见她问了“我”两句,忽然俯下身子,在“我”头上摸了摸,温柔地说着什么。
一股冲动涌来,驱使我凑上前去,哪怕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我”跟那个女人聊了几句,忽然转身朝院子里跑了进去,没过多久,爷爷便从屋子里疾步走了出来。
爷爷时常说,每逢大事要有静气,要沉稳。
但此时此刻,静气,沉稳都被他抛诸脑后,我从没有想到过,爷爷的脸上,也会出现如此急切的神色。
1、200米距离,在平时来说,不过是转瞬即至,但此时,对我来说,却有如天堑一般,怎样也跨越不过去。
远远地,看着爷爷颤抖着伸出手去,摸了摸男子的头,又掏出件挂坠似的东西挂到女人的脖子上。
爷爷眼中,有欣慰,有不舍,有温情,有慈祥……
这样的眼神,只有在面对我的时候出现,从没有见过,对外人,爷爷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除非……,这两个不是外人!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猛,似乎已经超出了身体的极限,一阵阵的抽痛。
我捂着胸膛,一丝也不敢放松,死死地盯着那对男女,拼命地把他们的身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生怕,转眼间,他们便会在我的生命中消失无踪了。
记忆中,儿时的我,是非常的不合群的,对外人,时常抱着警惕的心思,从不与人亲近。
但此时,“我”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死死地捉着女人的手,仰着头望着她柔和的脸庞,丝毫的警惕与戒心都没有。
那对男女似乎有很紧要的事要做,连屋子都不进,只是在门外,与爷爷谈了会,便转身离去了。
这段时间内,那个女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温柔地拉着“我”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庞,好像怎么样也摸不够一样。
那个男子也是一样,虽然与爷爷说着话,却依然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看看“我”,眼中的温情,却是怎么样也盖不住的。
聚散之间,从来都蕴涵着人类最大的悲喜。
以前读赋,及“黯然**者,惟别而已矣”的时候,总觉得不过是文人悲春伤秋的习气发作了,矫情而已。
但此时此刻,那种黯然**的感觉却真真切切地涌上心头,看那对男女挥着手转身而去,我的心,也瞬间冰寒。
年幼的我,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伤感,明白了什么叫离别。
只见他忽然挣开了爷爷手,哭喊着追向了那对男女的背影。
父子、母子之间的血脉天性,不需言明,不需培养,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让人体味到其中浓浓的情感。
人在幼时,心思更为纯净,没有那么多的腌臜龌龊,没有那么多功利野心,更能清楚地感觉到这种融于血脉之中,密不可分的情感。
在年幼的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刚才还不可逾越的天堑,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瞬间,我仿佛跨越了所有时间与空间的阻碍,飞奔向前。
突兀地,两侧的墙壁忽然变高了,刚还可平视的背影,此时看来,是如此的高大。
不知不觉间,此时的我与六、七岁的张涛融合在了一起,再也无分彼此。
追上去又能如此,既然狠心要走,必然有不可不走的理由,此时追上不过图增添伤感罢了。
但理智永远只是理智,关键时刻,人本能的情感还是占了上风。
我迈动着六、七岁幼童短小的腿脚,死命地追逐着父母的背影,只求能亲身感受一下,父亲的味道,母亲的温暖。
急切间,我一脚拌到了亲手垒起的“战壕”上,迎面摔倒。
膝上、额头都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管不得这许多了,我挣扎着爬了起来。
此时,身前身后都传来一阵惊呼,身后的时候爷爷苍老的声线,身前则是一声温柔的带着磁性的嗓音,里面带着焦急,带着心痛,但仍不掩天生的美好。
这……,就是母亲的声音吗?
一时之间,我竟然痴了。
隔得虽远,但仍依稀可见,母亲正转头心疼地凝视着我。
额头上,缓缓流下了温热的液体,漫过我的眉毛,浸入我的眼睛,眼前顿时一片血红。
伸手抹了抹,却怎么也抹不掉,鲜血不断地涌出,眼前完全模糊了。
我倔强地用两个手背拼命地擦拭着,丝毫不顾双手上染满的灰尘,只想,再看一眼,哪怕,只是背影。
再好的景色也有四季变化,再美的女人也有红颜老去,再不舍的感情也有温馨不再,再远的路也有终点,慢慢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胡同口。
我死命张大着眼,盯着背影消逝的地方,心中存了万一的希望——他们能,回转身来。
直到,鲜血完全模糊了我的双眼,眉毛与血浆黏稠在一起,再也睁不开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一般,一切尘嚣都已消逝,偌大的世间,只有我一人,静静地,徒劳地张着眼,苦苦地等着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眼中的刺痛被兀然抽离,我心中顿时一惊,连忙举起手在眼前一看,还好还好,眼前的双手依旧白里透红,稚嫩纤细,还是双幼童的手。
我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此前,我心里充斥的,是害怕,是惊怖,是恐惧——生怕失去的恐惧。
我的心里依然清醒,我清楚地知道,我爷爷,我父母,他们在我生命中曾经出现过,并已经永远地离开,眼前的一切,也许是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利用我心中的这点牵挂,这丝不舍,在迷惑着我的心灵。
可是,即使如此,那又如何呢?
每个人,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一定经历过这样的情景。
在梦中,演绎着曾经历过而已然消逝,或,未曾经历但无限憧憬的美好,你明明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心灵的幻象而已。
但即使明知如此,你仍不愿醒来,只想,要是能无限地延续下去,该有多好啊!
我是在害怕,怕一转眼,这一切就此消逝无痕,而我,重新身处在肮脏阴暗的墓穴中,与各种神神怪怪的东西,险恶莫测的人心争斗着,只为了倒人家祖坟,取得一点毫无意义的腌臢铜臭物罢了。
即使这一切都是谎言,我也宁愿,被永远地欺骗下去。
巨大的尘嚣声轰然而至,瞬间将我淹没。
举目四望,我身处在人流中,周围尽是些“高大”的人,我就这么被人流推着,无意识地前进。
上一刻,我还身处在记忆中的美好,这一刻,我忽然置身在无数的人中,一时茫然若失,心中一片混沌。
“打倒牛鬼蛇神!”一声口号如炸雷般在我耳边响起。
喊口号的是一个17、8岁的年轻人,着一身军绿,左袖上带着一个红袖章,胸口别着**像章,腰间束着一个铝制扣带。
他得意洋洋的指挥着群众,带头喊着口号,一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模样。
看到这个情形,我刚平复下去的心又提到了胸口。
刚刚,你把我记忆中从未谋面的父母送到了我的面前,又飞快地夺走了他们,现在,你又想干什么?
我口中喃喃自语,是在自问,又是在质问着冥冥中的某种主宰,心中一片恐慌。
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人,因此也一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别人,但这一刻,我无限希望,我真的猜错了。
人群渐渐分开,让出一条道路来。
一群衣衫褴褛,胸前挂着木牌的的人,蹒跚着在人们的推搡中前进着,缓缓地穿出了人群,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抬眼一看,我的心,立刻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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