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个人都是中年样貌。

两个镖师很好辨认，穿着一样的衣服，江湖人打扮，一人手上提着眉尖刀，一人腰间插着一把链枷。

其余人则是作商人打扮，按大晏规定，服色以黑白为主。

一行人进了另一座亭舍，卸下货物，堆在淋不到雨的地方，这才取下斗篷，抖落一地的水。

亭舍不大，马骡皮实，留在外面淋雨。

十来人用带着方言的口音小声交谈，淋了水又经夜风吹，冷嗖嗖的，有人不禁看向了宋游面对的火堆，还有亭舍角落里的干柴，随即互相努嘴瞪眼。

终于有一人走了过来，对宋游拱手。

“小先生有礼，这柴是你集的？

这一夜怕用不完，可否卖我们一些？

衣服润了，想烤烤火取暖。”

大晏一朝爱称道士为先生。

宋游现在身上还穿着道袍呢。

“不是我集的，我来时就有，各位如有需求，任意取用。”

可传闻中这鬼可不好对付。

有人说此处早已过了那一段，有人说茶水贩子都搬走了，必是雾鬼在此处作乱。

有人说当时不该避雨，有人说刚刚也不该停下来、该继续往前走。

还有人讨论到了宋游。

风将声音吹了过来。

众商客又是互相对视。

“伱说什么？

快来这边抬人呀！”

而且这柴……即使火堆不被阴风吹灭，怕也撑不到天亮。

商客们又紧张了起来，时而盯着那方，时而扭头四下环顾。

火光映照处，一年轻人穿着道袍，依然盘坐于地，他面容清秀，神情平静，低垂着头，眼中倒映着火堆的光。

这下完了……

“雾鬼……”

无论因何，商客们也真因此感到了些安慰。

可转念一想，练武之人气血旺盛，妖鬼难犯，若有一颗不惧妖鬼的胆大之心就更安定了，可寻常武人似乎也拿这缥缈无定的雾鬼没有办法，恐怕最多自保，难以保全他们。

李姓客商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才觉这亭中竟如此安静——

“哼，小把戏！”

“哪边？”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抓住了他，那茧硬如木头，刮得皮肤生疼。

“李公说笑了，我怎能忘了这事？”陈姓镖师有些不高兴，“我告诉他这边闹鬼，说咱们货多，不方便搬到那边去与他一起，叫他过来，他却只叫我把柴都抱走。”

只是这雾似乎有些太浓了。

而那另一名镖师早抽出了身上的链枷，握在手中，垂下来摇晃着，却是不断舔着嘴皮，掩饰紧张心情。

这鬼去得干脆，却更让人心惊了。

火堆瞬间熄灭。

众人连忙绕成一圈遮风，火才重新燃起，亭子里的光线也重新变得明亮起来，带来了几分安全感。

外头忽有冷风吹来。

陈姓镖师一愣，目光也凝重起来。

“这……”

这一打量众人，却发现众人都睁大了眼睛，用惊恐怀疑的目光盯着自己，直勾勾的。

“便不客气了。”

李姓客商睁大眼睛，发现是那花了不少价钱请的镖师起了作用，此时紧抓住自己手腕，一边往自己身后怒骂，一边以大力气拖着自己往前。

那边的火竟然没有熄灭！

？

“到那边去！”

最终还是那名去隔壁亭舍借柴的商人站了起来，强作镇定，甚至还施了一礼：

“我等也只是从此路过，赚些辛苦钱，并未搅扰足下。

若足下愿就此离去，我等返回之时还走这里，届时定为阁下带些猪羊香烛来，算作答谢。”

大约又过了弹指一挥的功夫，才又有一道身影从雾中走出，一手提着眉尖刀，一手抱着一捆木柴，匆忙间三两步便从雾中跨了过来，直到走入火光的范围，才放松下来。

众人将目光投向了请来的两名镖师。

即使是这火光，也被雾压缩到了极限。

非是没有风声，而是只有寻常风声，细微得几乎听不见，对比起方才的鬼哭狼嚎，简直风平浪静。

而只见亭中火堆熊熊燃烧，噼啪作响，传来令人舒适的温度，那阴风像吹不进来一般。

“呼……”

带链枷的那位镖师心里打鼓，目光略有些躲闪，带眉尖刀那位迎着大家目光，则是扭头吐了口吐沫，眉头一横自生戾气，怕是小鬼也为之惊惧：

“我去借些柴来！”

刷！

李姓客商已被扯进了亭舍。

李姓客商五短身材，又最年长，即使拼了命的跑，也跑得最慢，眼见得那代表安全的火光越来越近，忽然感觉有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裳，接着又抓向了自己的胳膊和颈子，冰凉的指尖仿佛要刺入自己肉里，那一刻的他心里已害怕到了极致，伸长胳膊想抓前面人的衣服，却已够不到了。

好像和刚到这里时一样。

“自然是那位小先生那边！

他可发现了异常？

可有被吓着？

你去借柴，他可有不情愿？”

众人面面相觑，望向原先另一处亭舍的方向，只见火光橘黄。

不多时，一道身影自雾中走出。

“说得对！

鬼也怕人！”

虽只有三两丈的距离，可中间大雾充斥，看眼下情况，似乎只有这火光照耀的一小片区域是安全的，谁敢穿过浓雾去那边拿柴呢？

还是说大家一齐过去，干脆到那边去？

“不妨事，师弟你在此守着，护着各位东家，要是中间遇到鬼，爷爷一刀便把它宰了！”

浓雾之间不见山也不见树，即使挨着不远的两处亭舍，还燃着火堆，也只能见到彼此模糊的火光。

宋游虽着道袍，奈何实在年轻，这年头会捉妖驱鬼的道士十中无一，自然也没人太当回事，交谈两句后便也不再将关注重点放在他身上。

似乎不知不觉间就诡异了起来。

“我当多了不得嘞！”

陈姓镖师提着眉尖刀，大踏步钻进了浓雾中，直奔对面火光而去。

看他身材不甚高大，倒也有几分气势。

商客们顿时大惊，哪里还不知道，是遭了妖鬼。

原先天色虽晚，却也不是一点光都没有，隐隐约约是可以看见远处群山的轮廓影子的，火光照处，也能看见道旁的古柏和树下的杂草，可如今只是一恍惚的功夫，整个世界都好像被大雾充斥了。

民间有说法，脏话能驱小鬼，也许陈姓镖师抱的是这个想法，也许只是为自己壮胆。

行经此处，天色已夜，走夜路也不是个好主意，只好在此歇息了。

这雾鬼完全可以等到他们柴火用尽！

刚一想到这个念头，又是一阵阴风吹来。

不知不觉雨停了。

还待说些什么，只听呜咽一声，那风声似鬼在哭，寒风带雨，竟吹得亭中火堆摇晃不止，几近熄灭。

听见他们在讨论先前避雨的决定，略有些争执，宋游大致知道了他们夜行至此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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