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天边却还没暗，群山成了深邃的黑影，天边也黄也蓝的光与群山剪影一同映在水中，江水也被染了色彩。

一小舟随波穿行，那舟上灯光远看比一粒黄豆也大不了多少点儿，也映在水中，被晚风吹皱了。

船家端坐船头，手里拿着一根长杆。

鱼线如水，涟漪点点。

船家忽然起竿，同时伸手一接。

见只是一条小鱼，随手丢在船舱上。

“扑扑扑……”

鱼儿在船舱里跳动着。

船家只笑着对三花猫说：

“给你的。”

“喵~”

三花猫道了声谢，这才低头开吃。

船家一连讲了好几个。

可若是一只兔子，就是成了精，开了灵智，也可能被人一棒子敲死，或者一个不慎，被老鹰叼了去。

“三花娘娘要吃吗？”

宋游依然淡淡的与他说：“那伏龙观颇有奇异，即使山下香客想要上香，也只得在观主想开门的时候才能找见道观，其余时候，哪怕沿着熟知的路走，也只能无功而返。”

“实在不足道也。”

“小老儿年轻时就听人说过，再往水里走一步就能捡到的鱼、再往崖边走一步就能采到的药材，最好是不要去碰。

奈何年轻气盛，对这一类的说法倒也谈不上不信，平常是信的，可真轮到自己身上，到那时候了，便想不起来了，直到亲眼见过这类事件发生。

“为何？”

“先生在灵泉县修行？”

再看那船家，先用的是鱼骨鱼头熬的汤，鱼身上的肉则细细的收拾好，切成薄片，待到鱼汤熬成，只将那半透明的细腻鱼片倒进锅中，才滚一圈便变得雪一样的白，香气越发诱人了。

可也不见得是想害人。

很多水生动物得了智慧，便会用鱼来钓鸟，或是钓其它鱼，钓到人只是一个偶然。

也不见得就一定是妖鬼所为。

这船在水上一走就是几百上千里，中途多有无人之处，有的是船家生了歹心，害死客人，借说妖鬼所为。

船家面容这才缓和下来，也露出笑意，朝书生说道：

“哦？”

“灵泉县。”

说着他看向宋游。

“老丈可千万别这样说，这种故事，就是要最朴实的口吻讲起来才最动人，像是就发生在身边一样。”书生说着，连忙回身入船，“我得赶快把它记下来，忘了可就亏了我这五文茶钱了。”

宋游听着，也低头尝了一口。

像是前几日遇见的猛虎。

虎是山中君，即使还未开启灵智，只是比同类多了些聪明，懂得欺弱避强、分辨陷阱，便已能让李家村一群青壮和猎户也拿它没有办法，若它有害人之心，后果不堪设想。

“宋游，字梦来，逸州灵泉县一山人。”

“既有如此神奇所在，必是仙山名府，今后若再有机会，我当再去寻访！”

“老丈请看，你辛苦钓鱼，这么久也只钓上一条不足二指宽的餐餐儿，结果这里就飘着一条鱼，都到我面前来了！

这是在嘲讽你嘞……”

宋游笑笑，转头看去。

主要是后放的鱼肉片。

“我听说伏龙观观主懒惰成性，只有一名弟子还算勤劳，足下也许不是没找见位置，只是没有去对时机罢了。”

“老丈好手艺！”

此后书生埋头狂写，不再讲话。

鱼汤里边几乎只加了盐巴和姜，有些盐味，又去了腥气，刚钓上来的鱼自有鲜美，但也没有别的味道，至此倒也平常。

江上寒意重，碗中热气浓。

就算确实没有多少花哨，可有时偏偏是简单的东西要做好才更难，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技艺？

“呼……”

夜间江上起寒气，外头冷了。

待吃完鱼汤，他才又来与宋游搭话：

“先生是哪里人？”

妖物就差别太大了，不太好说。

看得出那书生真是个爱听故事的，既然如此，船家也不好再推辞，稍作沉吟，便耐心讲来。

船家说到一半，便笑而不语了。

倒是身后传来书生的笑声：“小先生倒真是有趣，与猫说话还算常见，如今又对马说话，难道你这马也成精了，能听懂人话不成？”

“老丈若愿说，在下可出些茶水钱。”

“没有别的，只是这鱼看着虽近，却要多伸一把手，这多伸一把手，便多了落水的危险。”

“也算不得什么讲究，就是我们这些跑船的、夜钓的，看见这种飘在水边、不远不近、好似多伸一把手就能捉到的鱼，都是不碰的。”船家继续坐在船头垂钓，声音自夜风中飘来，“只是习惯了。”

“可不敢这么说！”

这船家倒是谦虚了。

“嗯！

！”

“嗯？”

宋游也进了船舱，随意一看。

再低头瞄向旁边的三花猫。

“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往逸州，一来是探访亲友，二来便是去阴阳山寻访伏龙观。”书生不由摇了摇头，露出遗憾懊悔之色，“可是在下到了灵泉县多方寻找，倒是找到了阴阳山，奈何翻遍了整座山，别说宫观寺庙了，山上一砖一瓦也没见到。”

“客官莫去拿就是。”

书生的声音率先响起。

“怕是多年以后了。”

枣红马站着不动，一声不吭。

这柳江船上的奇诡故事还真不少。

“竟有如此奇事！

！”

说着他便用另一只手撑着窗沿，好探出身子去，把手伸长，似是想捉那条鱼。

书生也刚好写完，他倒不客气，立马去取了碗来，像这船的主人似的，又招呼宋游，又招呼那一家三口，又给他们盛汤。

宋游也在旁边静静听着。

正是方才船家讲的故事。

书生睁大眼睛，双手作拍打状。

“灵泉县？”

“却是算不得什么手艺，谁做都是这个味道。”船家笑呵呵的，“客官只是刚喝第一口，觉得舒服，后面几天都是这样，不是鱼汤就是鱼肉混杂着煮一锅粥，多几顿也就烦了。”

“老丈莫要吝啬才是。”

多少也是个肉食动物，可很多狐狸都成精了，化形了，在道行不高之前，混入人间，遇到敏锐的村中土狗，也得绕着走。

“难道那伏龙观不在阴阳山上？

还是有另一座阴阳山？

是我打听错了不成？”

“妙不可言……”

“老丈请细说。”

“愿足下心想事成。”

这个世界的妖物鬼怪大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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