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不足半里，左边有条小路，可到江边。

那是原先的凌波渡口。

渡口不大，也就是一个可以上下人的台阶，路也很窄，荒废许久，更是杂草丛生，树枝拦路，从中穿行，得挡住自己的脸。

牧童骑着牛，一路往下。

中途没有遇到那位先生回来。

牧童内心希望是自己刚才走了太远才折返，那先生早已经洗完了手，在自己进小路前就回了大路，此时已往安清县去了。

可千万不要是在江边逗留或出了什么意外啊，虽然短短片刻交谈，可那先生的温柔与赞赏仍让他有所感触。

渐渐到了江边，只听水花阵阵。

牧童拨开最后一层树枝与杂草，定睛看向江面时，不由一惊——

只见一人穿着道袍，在江中扑腾，似是不慎落了水，又不会游泳，已经呛水喊不出声来了。

远远看不清楚，可不是那位先生还能有谁？

“啪、啪、啪……”

“足下怎么来这里了？”

看样子竟比宋游的还要大些。

这动静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歇。

“等那水妖浮出，被人发现，要么有人壮着胆子将之捞起，要么在下游搁浅。

你找个没人的时候，把符纸贴在它身上，符纸亮起来，等它不再亮的时候伱就揭下来，回去烧了煎水喝，虽不能延年益寿，也不能开聪启智，但能保你一生健康，无病无灾。”

“牛肉~”

“先生该不是怕前路山贼，特意在此地等我们吧？”

似乎喊来也无用……

点火像烧火一样，其中自有趣味。

牧童仍旧是呆呆接过。

他听说过水妖化人上岸的故事，害怕这妖怪也能上岸，怕被它发现，只得躲在林中，看水面逐渐恢复平静，一如先前。

远处的江面不知因何，底下透出了火烧一样的红光，接着水面如同被烧开了一般，咕咚咕咚冒泡，然后是一阵阵巨大的水花，水花中有巨大的身影在挣扎翻滚，形成波涛，涌上江岸，拍打草木。

宋游不禁露出笑容。

女子已点燃了火，小心扶大。

这时江上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足下细心。”

“你不是刚刚……”

“我们大约也该造饭了，可方便一起搭个伙？

省些建灶埋锅寻柴的功夫。”

“实不相瞒。”宋游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在下于此一道颇有心得。”

但见这位先生依旧是那副温柔从容的样子，哪里像是落了水？

随手拈起一片，赠与狸奴吃。

“在造饭？”

这时江上已什么都没有了。

“将近两斤，不如你多。”

“我也两斤，一样多的。”

“又见了。”

“路上耽搁了。”

往常听大人说过这水中有吃人的妖怪，却没想到这妖怪如此之大，如此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刚刚就亲眼目睹了这妖怪吃人的画面，而就在先前还与他说话的那位温柔先生，已被这妖怪一口吞掉。

“先生！

水下！”

“唔唔……”

那一人一马逐渐消失在草木深处。

“这是牛肉。”

而她也不白搭伙。

想大声呼救，可此处离大路甚远，又久无人至，哪里有人能听得见？

就在这时，水下有黑影显现。

太阳也有些晃眼睛了。

女子开口问道：“你割了几斤？”

“！”

宋游又从怀里抽出一张符纸。

牧童盯着他，又指了指江心。

宋游也拱手回了一礼。

宋游看她，她看宋游。

三花猫说着，伸长脖子接过来。

大晏有一道“禁止私自宰杀耕牛”的规定不假，现在也在施行中，但一来政令的实施不见得到位，根据当地情况，各有不同，还有些地方不让人家吃牛肉等于不让人家活，天子也不能干这样的事。

二来这条政令本身其实约束范围也有限，“私自”、“宰杀”和“耕牛”已经是三个并行的条件了，没有那么容易触犯，用有“禁止私自宰杀耕牛”的法令来说明吃牛肉犯法、吃不到牛肉并不成立。

牧童一惊，陡然回身，一下没坐稳，差一点就从牛背上掉下来了。

“噗！

！”

只见身后站着一人，面容清秀，表情温和，一身干净旧道袍。

身后跟着一匹枣红马，低头安静吃草，脚边一只三花猫，端端正正坐着，歪着头盯着自己看，似乎也在发问。

有火星迸溅出来，落入火绒中。

牧童屏住了呼吸，不敢吱声。

“有缘。”

三花猫依旧看，宋游也不语。

牛肉色红有光泽，看起来肉质极好。

牧童终于忍不住，问出一句：

“你是神仙吗？”

牧童脑子转不过来，只呆呆接过。

那女子余光一瞥，不由笑了：“你们看什么？

还怕我点不燃火不成？”

“我看你比我更像神仙……”

事实上前世也是如此。

“咕噜咕噜……”

“啊！”

宋游几步走过来，停在水牛边，弯腰在草中捡起他的牧笛，直起腰来笑着递给他。

纵观诗词文献，都有相当多的吃牛肉的描写，许多诗人文人，或是得意或是落魄，或是打仗或是被贬，都在吃牛肉，一边吃还一边写诗。

过了转角，很快就到了近前。

“你一个道士吃牛肉？”

宋游抬头一看，已是正午时分，于是找了一合适的地方停下，卸下被袋，放马儿去休息吃草，自己则去找了干柴来，搭了灶，取出锅，又取出一个芭蕉叶层层包裹的物件来。

自己还没尝到，见她吃得香，心中已先多了几分喜悦。

“自然。”

“是。”

阳光渐渐驱散了早晨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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