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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无言的悲伤

“李思明:你好。

在你收到这种封信的时候,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最终的结局。

请原谅我走之后的琐碎之物要麻烦你处理。

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我仅有的摆脱命运的机会硬生生的离我而去。

可笑的是,几个月前我还孜孜不倦地追求着,现在我最后的支柱我的父母也离我而去,我已经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勇气。

我是个无神论者,西方人说人死后会进天堂或地狱,我不知道我会去哪里,我只希望在另一个世界,我可以像别人一样快快乐乐地生活、读书、劳动。

李思明,真的谢谢你。

和你认识的几个月里,我觉得你是最值得依赖的人,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找到发泄的出口。

呵呵,真好笑,你年纪比我还小,但我还需要你的照顾。

你以前曾经教我唱的那首《真心英雄》,我很喜欢,不经历风雨,怎见彩虹。

风雨见得多了,可我却见不到彩虹。

佛家有云,万事皆空。

既然这样,这为什么还去追求什么奢望。

请原谅我的懦弱,你一定会埋怨我的。

不过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今天上午我去武装连见了你最后一面,你当时很忙,现在你一定感到内疚,请你不要太在意,你请我吃的最后的午餐,很丰盛,谢谢你!

我遗物中,有一堆书,你帮我处理一下,谁喜欢你就送给谁。

还有一些教科书,如果有人要上学考试,就请你转交给他吧,不要浪费了。

还有,我走后,我希望能住在那片白桦林中,面朝北京的方向躺下。

将来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能来看我,我很怕孤单的。

宁卫东绝笔。”

宁卫东家里已没有了亲人,连长和指导员张罗着开了个简短的告别仪式。

许多人在仪式上诉说着他的种种善行,李思明心里觉得很是讽刺,几个月前还是这些人在批斗、谩骂甚至吐口水。

“宁卫东是在逃避,逃避人民的审判,畏惧人民民主专政的强大力量,是畏罪自杀!”徐学青在告别仪式上阴阳怪气地说道。

李思明怒了,心中的怒火烧得他难受。

他一只手掐住徐学青的脖子,举了起来,强壮有力的手让徐学青双脚了地,在空中乱舞,脸色煞白。

连长和指导员纷纷上来劝解,七手八脚地让徐学青双脚落了地,混乱中徐学青挨了几下黑脚。

宁卫东被安葬在连部后面的白桦林深处,按照宁卫东生前的要求,面朝北京的方向躺着,身着最好的一件的衣服,安详地躺着。

墓穴是李思明他们农工一排动手挖掘的,墓碑是由基建排帮忙刻的。

天空中飘着雪花,新垒的坟,立刻就被白雪,终于和白桦林融为一体。

送行的人群中有人轻轻地哼起了歌: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

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有一天战火烧到了家乡

小伙子拿起枪奔赴边疆

心上人你不要为我担心

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失在白桦林

噩耗声传来在那个午后

心上人战死在远方沙场

她默默来到那片白桦林

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里

她说他只是迷失在远方

他一定会来

来这片白桦林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失在白桦林

长长的路呀就要到尽头

那姑娘已经是白发苍苍

她时常听他在枕边呼唤

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

在死的时候他喃喃地说

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人群有人在啜泣,有人面无表情,有人失神地越过白桦林眺望着七星河。

那七星河是个冰封的世界,春的欢腾、夏天的奔放、秋的恬静都已经不见,像个老人静静地卧在苍茫的原野,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李思明仍然沉浸在悲伤中,连长安排他回到农工一排,他却主动要求去养猪场,去顶替宁卫东的工作。

养猪场现在除了哑巴之外,还有曾智,他是全连家庭成份最高的一位。

“卫东的遗物都在这里了!”曾智还没有从悲伤中恢复过来,他和宁卫东同病相怜,最了解宁卫东的恐怕只有他了。

炕的一角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木质箱子,李思明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书籍。

“这些书都是卫东的宝贝,平时谁也不准翻。”曾智苦笑道,希望用笑声驱散心中的悲伤,不过他失败了。

“现在想起来,那几天他就表现得很反常。

看上去似很高兴,每天跟我聊他小时候的事情。

出事的那天晚上,在炕上他还一直跟我聊将来的理想,他想上大学,做中国的爱因斯坦。

我睡觉前,他一直在纸上写着什么,现在才知道他在写遗书。

我真混啊!”曾智哽咽地说道。

箱子里有一个黑色的日记本,宁卫东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

扉页写着:

“人的生命,似洪水在奔流,不遇着岛屿、暗礁,难以激起美丽的浪花。

——奥斯特洛夫斯基。”

李思明一页一页地翻开,一个普通知识青年灵魂深处理想、悔恨、痛苦一一摆放在他的面前:

“1972年9月20日,晴。

今天我终于拿到上山下乡批准书。

爸妈和我都很高兴,这是我和爸妈划清政治界线得到的。

在广阔的天地里,我将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努力加强思想改造,为伟大的社会主义添砖加瓦……”

“1972年10月7日,晴。

明天,我就要出发去北疆了。

我很舍不得离开爸妈,他们现在在政治上需要改造,在工厂里劳动,工资仅能糊口,爸爸身体不太好,我很不放心……”

“1973年5月20日,晴。

今天我又被批斗了,我好恨啊。

为什么我出身在反动知识分子家庭,而不是先进的工人阶级家庭。

批斗时,沉重的链轨板勒得我脖子快断了。

真佩服李思明,始终面对微笑,还好心地将我的挂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1973年10月9日,阴。

今天我接到了两个不好的消息。

一个是文化考试成绩作废,上大学还要看出身,看档案。

想想前段时间的努力,真是不值啊。

这我还可接受,可是关于我父母的噩耗传来,我的心快要碎了,一个人跑到树林里痛哭了一场……”

“1973年11月9日,雪。

我觉得活着没有意思,如今我成了孤儿了,爸妈的音容相貌时不时在梦中浮现,我真的很想念他们。

我攒了一年的工资和粮票如今换不来我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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