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3/35)
为此,每个蠢蠢欲动者都有设法展示的必要:展示其技能,展示其忠诚。
而竞聘,就是宋运辉堂而皇之地给予那些蠢蠢欲动者展示自己的机会。
宋运辉心中早有人选,但是他需要竞聘这样一个跳出惯例,却又合情合理的程序。
竞聘的事,他督促得很紧,即使他去北京的时候,东海厂这边的程序也没有任何停顿。
所有的竞聘人都是依照竞聘条例作为硬杠子打分,在综合分数高的人中选,最后面试。
所有的条例都是宋运辉推敲而定,分数分配暗中倾向他中意的人。
而即使有黑马跳出打乱计划,那也不要紧,还有面试。
宋运辉从北京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审阅已经统计出来的竞聘分数。
一看之下,基本八九不离十,都在掌握之中。
看到老赵的综合打分排在第五位,都还不够面试资格,他不由得一笑。
他身边主抓此事的副厂长、宋运辉从金州带来的嫡系方平一见了然,笑道:“老赵还不知道这分数,公布前要不要先找他谈谈?”
宋运辉再次一笑,循着数字翻到老赵的评卷,仔细看了,才道:“压分压得厉害。
这样吧,其他有弹性的项目我们不变,这个年龄……这么明显的地方,我们给他往宽里评,让大多数人一看就认为评分者倾向老赵。
你回头改一改,今天就上橱窗公布。”
方平一听就笑出声来:“对,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压力很大吧?
都找着你来呢,尤其老赵这门大炮,没把你家门槛踏平已经算客气了。”
方平苦笑:“找我家倒也罢了,他一手压制码头人员参与竞聘,一手直接在我办公室拍桌子,完全是肆无忌惮。”
宋运辉很是感慨:“同样是胆大,有人表现出的是无知者无畏,有人表现出的是有恃无恐,原因全在他所处的大环境。
老赵不审时不度势,看不到码头已经有新人涌现,而表现一如既往,那就无知无畏了。
你去办吧,我等待他下班前来轰炸我。”
方平笑道:“我拖一拖,差不多快下班的时候贴出去。
等老赵知道我们都已经下班了,他即使跳也要等元旦加星期天沉淀个两天再说。
厂长你还是早点走吧。”
宋运辉笑道:“不用等,这就贴。
我们越是做得公开、公平、公正,分数出来后,老赵如果敢跳,就越是成为笑柄。
他要是找你,你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时代不同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竞争淘汰是客观规律。”
“我还是担心他不理智,厂长,你这几天不在,你没见他到处怎么扬言。”方平想了会儿,道,“我还是先会议公布,缓冲一下。
厂长你别参加。”
宋运辉摇头:“不行。
我们这回竞聘的原则是公开、公平、公正,我们不仅要做法上三公,程序上也要做到三公。
我们不能给人讨论以后再公布结果的印象,一定要第一时间面向全厂职工。
不要怕冲突。
添加剂的研制,成熟了没?”
“已经成熟好几天了,等着你最后签字。
他们都很希望厂长亲自到现场看他们提取样品,给出化验参数。
还有,有个不情之请……”
“没门,圣诞节已过,没圣诞老人了。”
“听完再拒绝嘛。”
“知道你想我表扬你那些小兄弟,有你跟他们称兄道弟差不多了。
你回头安排主事的写篇论文,立刻要办公室润色一下,派专人去北京争取春节前塞进期刊里发表。
竞聘面试安排在元旦后第二个工作日,越快越好。”
方平也是有点仗着自己是嫡系,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紧?”
宋运辉笑道:“这还不明白?
影响一下春节前奖金发放嘛,你出去叫销售科长过来。”
只有宋运辉自己心里清楚,凡是成果,他都要在新领导来前公布,凡是人事,他都要在新领导来前落实,就是这么简单。
这一天很忙,他出差那么多天,明天又是元旦,大量的事赶着要他审核过目。
竞聘第一轮的结果在门口橱窗公开,公开后即哗然。
果然不出所料,老赵没法跳。
硬杠子加公平、公开、公正,老赵没理由跳,他又不是浑到底的人,老赵只有生气地怠工。
而这正中宋运辉的下怀,他还只怕老赵占着大权搞对抗,没想到老赵这么没斗争策略。
宋运辉一直在办公室忙到晚上八点,也是等到晚上八点,都不见老赵冲进门来理论,他还略微有些失落。
下去取车回家,被冷风一吹,忽然想到,是不是他的手腕又进步了,令老赵无招架之力?
宋运辉回想一下所有步骤,打开车门前忽然一笑,所有的步骤,那可都是冠冕堂皇,让人无从指责。
小小的成就,让宋运辉从北京带来的灰色心情稍微有点起色。
回家他赶紧吃饭,出差回来,家里的饭菜特别香甜。
宋母帮他整理行李,拎出一只塑料袋奇道:“又买烤鸭,不是吃过吗?
又不好吃,还不如温州麻油鸭。”
宋运辉忙道:“那是给陶医生的,还有那盒红盒子北京点心,明天你和猫猫去少年宫带给她去。”
“明天元旦,停课。
要等下礼拜了,这烤鸭不会坏了吧。”
宋运辉一拍脑袋,懊恼地道:“你看我都忙得忘了这茬,妈知道陶医生的排班吗?”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常送她回家吗?
你送去她家啊,我看你对她有意思。”
宋运辉笑笑:“目前还没有意思,不过看陶医生这个人不错,有骨气。
好吧,明天早上我过去她家一趟,也不知道她家具体在哪里,那边小弄堂太多。
妈,我明天中饭晚饭都不回来吃,你们不用等我。”
“又谁啊,元旦也不让歇着,不是说东宝来吗?”
“东宝现在那个妻子生病住院,来不了。
对了,我今天都忙昏了,我得帮他咨询一下陶医生,弄不好东宝家以后没孩子了。”
宋母惊讶,不由冲旁边一直在给宋引扎兔子灯的丈夫道:“东宝命硬啊,谁都克。”
宋运辉听了一愣,心说难道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数?
宋运辉想到这么冷的天要陶医生出门找公用电话回传呼,他有些过意不去,可事情紧急,他只能对不起陶医生。
但他识相地开车出去,到了每次送陶医生和田田回家停车的地方,刚想打传呼,却看到附近有间小杂货店还开着门,柜台上有一公用电话。
他想到陶医生肯定是常来这儿打电话,想到陶医生大冷天的晚上看到非医院号码打她传呼未必下来回电,索性过去杂货店买包烟,再向杂货店老板打听陶医生究竟住哪儿,果然问到。
他摸黑顺着指点进去小弄堂,找到一幢老式三层宿舍楼,就着打火机的微光曲折地爬上堆满杂物的楼梯,又蜿蜒穿过堆满杂物的走廊,才摸到陶医生黑暗的家门。
宋运辉心说怎么这么艰苦啊,看这房子布局,好像是集体宿舍,估计开门进去,最多只有一个房间。
陶医生不是个挺好的医生吗?
可能人太清高,不肯低头为自己争取。
宋运辉不敢大意,就着走廊唯一的一盏昏黄廊灯确认了房间号码,又看到门上有孩子涂鸦,这才敲门。
宋运辉都感觉陶医生门还没开的时候,旁边一串的房门都微开窥探了。
陶医生开门出来。
屋里雪亮的日光灯光一下也照亮走廊,照亮门口的人。
陶医生看到是宋运辉,惊呆了。
宋运辉看到陶医生一改往常着装的灰暗色调,穿着一件银白撒梅花织锦面子的贴身棉袄,披散着一头乌发,也是惊住,不由得退后两步,几乎是贴上陶医生家对面人家的门了,才道:“对不起,陶医生,这么晚打搅你。
本来应该早点来,我刚出差回来,一直忙到现在。
想找你咨询一件事,我有个亲戚的妻子——这位亲戚是我很要紧的人——今天住院,是子宫肌瘤。
那手术我记得以前在国外刊物里看到过,说有些可以不必切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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