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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3/8)

“担心有一点儿,但不大。

不过今天看着收益渐渐收窄,直至小亏,我仿佛从那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我们已经不是玩模拟,而是真刀真枪。

刀刀割肉,非常考验意志力。

幸好你出关了。”

柳钧责无旁贷,即便不想盈利,眼下也得先帮朋友脱困。

两人在钱宏明的办公室里讨论至深夜。

结束时候柳钧才发现他的体力快撑不住,而且他那边还有大学的教授和陪同的同学忘了接待。

他不得不赶回宾馆,不敢打搅老师,只能找同学赔个不是,出来后被他爸埋怨得差点疯掉。

不过无论如何,研讨会总算是顺利结束了,结束后各方的反馈都不错,看起来高新技术企业认定有望。

柳钧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专心研究期市波动。

他也将一部分腾飞的流动资金补充进去。

腾飞的流动资金本就紧张,这么一抽血,日常运作便有些捉襟见肘。

但是柳钧想,很快,他会以期货所得反哺腾飞。

但腾飞上下的知情人开始怨声载道,工作认真的得不到嘉奖,工作松散的得不到惩罚,整套管理体系仿佛方向盘失灵的汽车,走得漫无目的。

终于有人敲开柳钧的门,竟然是孙工与廖工这对冤家结伴而来。

他们两个不等柳钧说话,就自说自话地坐到柳钧对面,眼光不再平静,仿佛压抑着愤怒。

“我们强行阻止车间开工,动用的是厂规第三章第五条,我们认为柳总签发的工艺不对,我们以研发中心名义强制车间停工。”

“这个产品是我负责研发,敲定工艺的时候我正病假,原以为有柳总在,我只要安心养病,这种小问题柳总洞若观火。”廖工将手中工艺交给柳钧看,“红线划出那道工序,柳总请看,这么走捷径,强行加工产生的应力怎么办,等着交付的时候部件开裂?”

“这么显而易见的错误,绝不应该出在一个从业十年的高工身上,唯一解释只有:不认真!”

两个高工你一言我一语,基本上不留情面,批的都是柳钧以往一直重点狠抓的条目:不认真。

柳钧简直无地自容。

起先,两位高工的批评对事不对人,讲的都是技术有关的问题,因此句句一针见血,打得柳钧体无完肤。

但是孙工后来见老板脸色通红,就安抚了一句:“柳总应该不会是不小心犯这种低级错误,但是我看你最近住公司的时间多,按说不会有太多分心的家务事,不过你年轻人……”

“我最近在帮朋友做一个项目,投入的精力非常大,很多高数计算。”柳钧连忙踩刹车,免得他们怀疑他色迷心窍,酒色过度,“对不起,工作中大大分心了,害廖工提前结束病假赶回来。

我很快改进。”

“我们倚老卖老,索性多说几句,柳总,这几个月……公司在严重退步,质量上退步,生产上退步,管理上更退步。

还有资金,下面车间已经好几次为流动资金断档停炊了,太动摇军心。

到底怎么回事啊,不能再这样了,你不心疼我们心疼,你不能让我们下面做事的失去指望啊。”廖工虽然平时话不多,可真说起来,都是掏心挖肺的话。

“柳总,春节后你一直没给我们中心开会讨论新的研发方向。

我已经两次书面提醒,不知道柳总看见没有。”

“柳总,我这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心里藏不住话。

你老板三心二意,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都是做事的人,不想吃闲饭。”廖工说到这儿,下面挨了孙工一脚。

廖工也一想不对,这不是明目张胆地造反吗?

赶紧闭嘴。

两位高工盯着柳钧将工艺改过来,重新签字,才拿走告辞。

柳钧被训得像个小学生。

但两位高工不放心,又偷偷一个电话打给太上皇柳石堂。

柳石堂还以为儿子老大不小内分泌不平衡,竭力婉转劝说儿子有必要忙里偷闲享受生活,不能一心扑在工作上。

柳钧倒是没想到有人通报了南辕北辙的爸爸,他给他爸弄得哭笑不得。

这么多人提醒,柳钧意识到他应该合理安排时间,不能太沉迷期货。

柳钧几乎是左手斩右手地克制上网时间,这个过程很痛苦,就像几年前戒烟一样,有一根神经根本不听他的指挥,放肆而妖孽地自说自话。

而且还有钱宏明三不五时地跟他来一个热线,就像有人硬塞给戒烟的人一根好烟,柳钧经常为此破戒,打开电脑。

终于,连年轻而胆小的会计也找上柳钧,告诉他这个月的办公费用即将超过硬杠子,问柳钧有几笔等待付款的支出要不要收回。

如果不收回,超出部分需要另外走一套财务签字程序,才可以入账。

公司的财务都是柳钧一支笔签名,他认为自己一向把关严格,怎么可能一个月多出好几笔超支的,他心里有些怀疑,就让财务拿最近三个月的账簿和凭证来查。

查账说简单也简单,只要在电脑上做一个表格,一个月发生的费用全部列出,下个月有类似费用就列在一行,对比之下,一目了然。

对比,最说明问题。

显而易见,一个月比一个月,不仅支出项目增加,单项支出额度也逐月提高。

柳钧越来越觉得问题严重,这几个月他的把关似乎越来越松。

但查账期间,钱宏明一个电话打来,汇报今天战况。

两人将被杠杆放大的资金几十万、几百万地一议论,柳钧再回头看凭证上几十、几百、几千的小支出,心里很有点不耐烦。

碍于对面坐着被他拉住加班的小会计,他只有继续对账。

等心情慢慢平复,柳钧忽然惊悚,钱宏明来电的一前一后,他的心态出大问题了。

工厂的工作必须拥有按部就班细碎耐心至极的心态,期货操作则是不同,在期货市场,随着资金的杠杆放大,人的贪欲、情绪等也成倍放大。

现实表明,他显然做不到在两种心态之间游刃有余地切换。

这就是三个月来费用逐月增加的原因。

因此他面对的问题不是减少关注期货的时间,而是面临两种选择:选择一心一意做期货;还是选择一心一意做工厂。

当千头万绪提炼成非此即彼的选择时,柳钧没有犹豫,即使心中抱有很大遗憾,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工厂。

他自嘲地心说,啊,钱不是最重要的,人生需要有追求。

与财务一起查完账,柳钧就电告钱宏明,今天开始他退出,绝不回头。

原因只有一个,继续炒期货,他的公司不出三个月会垮掉。

唯有斩草除根,柳钧才能戒掉所有的瘾。

一夜睡过,柳钧回首做期货的那几个月,真如鬼迷心窍似的。

他是亚当·斯密的信徒,他一向认定唯有制造业才创造价值,制造财富,因此他将制造和科研奉为他的信仰。

可前几个月,他竟将宝贵的时间贡献给赌博一样的所谓金融事业。

那几个月,他几乎早上睁开眼就打开电脑,先看全世界行情变化,晚上闭上眼睛前最后一件事一定是关电脑。

他是真的荒废了腾飞的工作。

柳钧深信,这几个月里,不会仅仅办公费用出问题,一定还有更多浑水摸鱼。

而他首先要做的不是亡羊补牢,而是于上班时间全心投入抓生产抓质量。

果然不出所料,抽检成品库产品的质量合格率并不是百分百。

有些铸件竟是出现肉眼可见的砂眼,也被鱼目混珠当作成品。

至于原因,无非是质检高抬贵手,车间少扣废品率奖。

这几天,一口气查出好多问题,包括产品质量的,包括管理程序的,处罚单开了一叠,光是激光打印机就运作了近半小时。

可这些都只是马后炮,柳钧流着冷汗想到一个严肃问题,在他鬼迷心窍期间,不知有多少不合格产品浑水摸鱼,又不知有多少疵品流到客户手上。

像他腾飞这样的小规模制造企业,放到偌大的中国,几乎是沧海之一粟,毫无优势可言。

腾飞得以安身立命,唯有品质,而眼下,他似乎自毁江山了。

柳钧一时委决不下,要不要将产品召回。

如果不召回,需不需要派人去下家重新验货。

而后者若是做出来,几乎可以毁掉他用两年时间建立起来的腾飞质量百分百的信誉保证。

可如果坐等疵品被发现,更毁信誉。

怎么办才好?

与此同时,柳钧利用八小时以外时间,全面彻查这几月的所有凭证。

令他胆战心惊的是,好几张凭证明明是他的签字,他却对其绝无印象,毫无疑问,他签署那些凭证的时候,大约正全心关注伦铜沪铜的起落。

他这种精神状态,账目怎能不出问题?

他发现最近几笔短驳到内河码头的运输费高得异常。

他既然做铜期货,当然也关心国际油价,在近期国内油价并无显著上涨的前提下,运输费怎么可能上涨?

柳钧叫来掌管储运的员工,指示要么压价,要么换运输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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