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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6/23)

钱宏明不等他姐姐说话,就道:“我把没抵押的房子都卖给柳钧了,市场价,姐明天跟阿三交接一下,手续一定要绝对正确。

这些账别算了,银行贷款不放出来,你怎么算都只有一个结果:吓死自己。”

“怎么办?

现在债主还没反应过来,但这个月底要给几笔利息,你拿得出吗?

要是传出我们给不出利息,我们有几条命可以给人家?”

“我一直在想办法,你别急,不能心急。

姐,早点睡,明天出去你得像没事人一样。

钱的事我会考虑,不过,你那儿还能再借多少,问你那些房地产界的朋友借。

最近不是都不敢炒房,手头有现金了嘛。”

“我连公司里的员工都借遍了,大家都盯着我月底怎么付息呢。

我愁都愁死了,还有十几天时间,哪儿找钱付利息。

我现在最怕谁家忽然有急用,问我拿钱回去,我可是一分都拿不出了。”

“姐,镇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自乱阵脚。

你看我借得更多,不还是……”

“镇定你个头啊。”钱宏英忽然不知哪儿来的脾气,拍案乱骂,“你倒是跟你老婆说镇定啊,你怎么跟我说镇定跟你老婆不镇定呢,我这边跟人借钱赔足笑脸恨不得下跪,你把我借来的钱送你老婆出国避祸,你把我当什么,你老婆是神仙我是你们丫鬟吗?

我镇定你妈的,我这辈子欠谁了,一辈子给人做牛做马……”

钱宏明不吱声,只是低头听着他姐姐乱骂。

最近压力大,能骂出来是好事,他还有柳钧可以说说,他姐姐更是没人说话,当然只有骂他。

等他姐姐骂完了,他才道:“姐,这几天你还是住到我那儿去,一起住着,有个照应。

我那儿高楼,保安不错,比你这儿联排安全。”

“我们到底要怎么样?”

“我在想办法。

这时候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今晚就搬我那儿去吧。”

“不去。

你少假惺惺,我这一搬走,明天就有人知道,谁知道那些债主能想到哪儿去。

你真敢让我搬走?”

钱宏明叹声气,站起身:“姐,消消气,我是你看着长大的,我什么人你最清楚。

我回家睡觉去,天都快亮了,你也睡会儿吧。

这时候再不休息好,脑袋更乱。”

“宏明,你是不是脑袋乱了?”

看着姐姐慌乱惊讶的眼神,钱宏明镇定地微笑:“我脑袋里的账本,比你桌面上的清楚多了。”他微微一撇嘴,一扬脖子,神气活现地开门出去。

但回到他自己的家里,他将头钻在冷水龙头下足足五分钟,冻得头皮麻木才抬起来,对着镜子发了好一会儿呆。

回过神,钱宏明立刻打了个电话给一名债主,那债主大约是被电话吵醒,说话还迷迷糊糊,钱宏明则是中气十足地道:“阿七,盯梢弄个长相好的,索性让我收在身边当保镖。

靠。”说完这几句,钱宏明就将电话断了。

站在阳台,往下看遥远的地面,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关心着这间房子。

他忽然想起傍晚见柳钧时候忘记说一件事,不顾劳累连忙发一条短信过去,很简单:“说件高兴的事儿,杨巡通过中间人问我借钱,很急,给的利息很高。”

柳钧当然不是善茬儿,早上起来一看见短信,立刻奔走相告。

反而崔冰冰一脸疑惑,借钱不是很正常的吗?

高息借款用于转贷,这种事儿在本地如同家常便饭,大惊小怪的人才真正有问题呢。

柳钧找了许多理由,可都被崔冰冰无情否决,他只得讪讪地做早餐去。

可柳钧心里还是高兴,实力强劲的杨巡急于高息借款,他怎么听怎么觉得杨巡出问题了,完全无视崔冰冰的反驳。

然而下午,柳钧与全国人民一起目瞪口呆心情沉重地看向四川,趴在网上一遍遍地刷新网络新闻,获取地震一线发回的消息。

杨巡借款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被他抛到脑后。

他第一时间让办公室通知四川籍贯的员工赶紧打电话回家问平安。

好在两家工厂加一家中心本来就没有几个四川员工,打电话回家也说平安无事。

下班时候,崔冰冰打电话来,让柳钧若能准时下班,就去她妈家接淡淡,她与钱宏英就买房事宜制作一些文件,可能会比较晚回家。

崔家家境小康,手头不差钱,他也想出钱给崔家换个好点儿的小区,可是崔家二老不答应,说没那必要,于是二老就一直住在市中心的老小区里,周围步行二十分钟内有超市有菜场有医院,他们觉得这样的小区才是适合生活的小区。

柳钧穿越小区傍晚时油烟机翻滚出来的饭菜香,来到丈母娘家楼下,见丈母娘正好领着一个年轻男子上楼去,他就在后面大步跟上,原来那年轻男子是个破烂王。

崔母不肯卖掉废报纸,埋怨破烂王给的价格太低,只肯把油瓶饮料瓶卖给破烂王。

破烂王倒也不勉强,只是笑嘻嘻说,要卖赶紧卖,这都五月中了,等奥运会后这种东西价格都得跌。

崔母一听便与女婿会心一笑,觉得这个破烂王倒是有意思,就把床底下堆积的好几捆废报纸都拖出来卖了。

破烂王一看这家人有货,更积极起来,煽动崔母有破烂赶紧卖,那些什么废纸废铜废铁废塑料之类的东西一过奥运准跌,现在是国家撑着门面给外国人看,才有大家的好机会,过了这村没那店啦。

等破烂王一走,柳钧就道:“胡说八道,我经常进货钢材的省级代理今年一直捂货,最近更甚,还在码头囤了不少铁矿石,赌我国过不久与澳大利亚的铁矿石谈判结果再度大幅调升价格。

国际上大宗商品都在呼啦啦地涨价,哪是我们国家奥运管得住的?”

“今年多灾多难,年初雪灾,今天大地震,还不知损伤多少,总有坏影响的吧。”

“现在的大宗商品市场很奇怪,就像去年的中国股市,坏消息出来,反而是利空出尽,涨,好消息出来,更涨,任何理由都导致涨。

年初冻雨和大地震,估计在大宗商品市场里会有另一种解读,救灾,灾后重建,那不都是扩大物资需求吗?

这个市场真的很怪。”柳钧晓得丈母娘不服老,也不肯做家庭妇女,实在是为了女儿没办法,才住家抱外孙女,跟丈母娘说时政,切不可敷衍了事。

可等柳钧从丈母娘家出来,心里却越想越不对,似乎他更认可破烂王的煽动。

整个国际上的下游订单在减少,出口订单受创的不是他们一家,而是整个同行。

近期的倒闭现象虽然被官员们遮遮掩掩,可他们身处其境,心知肚明,那么影响应该很快传导到大宗商品交易。

即使大宗商品交易受炒作资金的影响,可也不能脱离基本面太远。

即使现在ppi[18]高企,甚至高于cpi[19]的涨幅,作为一个身处制造业一线的人应该看得到,ppi的升势已经缺乏事实支撑了。

只是,难就难在谁也无法知道大宗商品价格的那个六千点高位拐点将在何时出现。

但崔冰冰回来,就反问柳钧一句:“所有的贸易商依然都在囤货,难道他们看不清楚这一点?”

“我也奇怪,所以我心里很动摇。

可是没有需求支撑,原油或许还有个欧佩克[20],铁矿石有两拓加淡水河谷,这两种或许可以垄断价格,其他呢?

会不会大宗商品价格也已经接近六千点?

可不可以这么设想,现在的高价因为短缺引起,而短缺却是由于贸易商囤货导致,而非制造商。

一旦囤货达到一个平衡点,贸易商发现需求骤减,囤货变成吞没资金的烫手山芋,那时候会不会是摧枯拉朽式的跳楼价出逃?

其实粮、棉、大豆价格已经下来。

唉,真难,现在都不敢签长期合同做大项目,摸不清原材料走势就定不出合适价位,竞标定价就跟押宝一样,越来越没底气。

怎么管厂越来越难呢,今年真变态。”

然而,变态还有更变态。

美国老客户的一笔精加工生意,柳钧原以为十拿九稳,放眼神州舍我其谁,可是设计出样检验等等程序走完,眼看只差临门一脚,美国方面却是传来消息,意向取消。

因为客户发现,眼下的船运费一方面是被火热的铁矿石运输带动,另一方面则是受飞奔每桶一百五十美元的原油价格影响,原本中国拥有的价格优势完全被运费吞没。

即使本国的加工费虽然稍高,可是考虑到周转周期,放在本国加工也已经好于中国。

那么,还签什么合同?

柳钧一直巴望着疯狂的原材料价格出现拐点,然而此拐点未到,彼拐点却是不期而至,打得腾飞方寸大乱。

美国老客户最终取消生意,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也正是目前形势下水到渠成出现的拐点。

那意味着,国外订单不仅将因为国外需求的减少而消失,也将因为国外需求由于中国价格优势的丧失而转移,而从中国消失。

什么叫雪上加霜,现在就是了。

历来,柳钧的高端加工能力非常依赖出口,不仅直接依赖,而且还间接依赖,他的国内下家经常是开宗明义地告诉他,进他腾飞的货是不得已,完全是迫于出口高品质的要求。

他这边的出口出现关键性拐点,他的下家能好到哪儿去?

大家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即使柳钧反应迅速,飞快调整生产计划,他的产品还是出现了库存,出现了积压。

各式各样的合同违约接踵而至,令人应接不暇,罗庆为此跑断了腿,吵破了喉咙,可是大势当前,回天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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