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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围攻(四十四)(1/2)

温特斯终究还是低估了希望的力量。

因为这一次希望不仅战胜了理智,还战胜了经验。

会战当夜,阿尔达梅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后,终究没有下达突围的命令。

突围要舍弃的东西,太多,太多。

伤员、装备……还有尊严。

而转败为胜的希望尚存:

翡翠渡仍在他手中,而“十二军团”战力最强的第一、第二、第三大队还完好无损; 且己方战船依然紧扼着帕拉图的水路,琥珀河、安雅河、烬流江对于叛军是天堑,对于己方却是通途。

所以范斯高·阿尔达梅决定先守一夜,次日视情况再决定是走是留。

他是这样说的:“敌众我寡,兼有高阶施法者,夜战于我不利,全军结大方阵,原地休整,天明寻机再战。”

入夜,被包围的“十二军团”主力部队与翡翠渡守军以烽火、信号弹通信。

五个大队整合兵力,结成了一个复古的大方阵,同时抽调人手,在高地边缘掘壕筑墙。

山坡上的联省人争分夺秒地加固阵地,可山坡下的帕拉图人也没闲着。

联省人在拼命挖土,帕拉图人则在使劲砍树。

黑暗中,到处都是斫木头的声音,像是有无数屠夫在抡斧子剁大骨,令人胆寒发竖。

次日,天明,当本该被诱骗到河对岸的叛军骑兵,大张旗鼓地在山坡下现身时,“十二军团”的阵地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阿尔达梅发现,已经连鱼死网破的机会都失掉了。

哪怕是最愚笨的人,此刻也已明悟:

十二军团不单是输掉了一场野战,而是从一开始,就掉入了敌人的陷阱; 他们以为自己是猎人,殊不知,自己才是猎物; [坚贞],再无凭自身力量突围的可能; 变数,只剩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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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太阳晒得人皮肤发烫,温特斯和卡曼一前一后地走在伤兵营里。

对于施法者而言,死亡显然是比毁容和伤残更糟糕的结局,因为死后只有一片虚无。

可人无法对自己撒谎,看着那些注定要落下永久残疾的战士,看着那些还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重伤员,温特斯的心,比送别逝者时更加苦楚。

逝者至少是安详的,送别者可以自我欺骗,说他们去了一个宁静的地方,不会再有痛苦。

“幸运”活下来的人,却不得不带着永远无法恢复的可怕创伤,踏上不知终点在何处的旅途。

温特斯在一张行军床旁停住,床上那可怜的孩子喝了镇静的药物,正在熟睡,他的眼睛是那么安详,可鼻子以下却令人目不忍睹。

这可怜的孩子的大半个下巴已经消失不见,惨白的舌头和上牙床就那样血淋淋地暴露在外面,神术只能保住他的性命,却无法修补他的骨骼。

温特斯不敢想象这个可怜的孩子要怎样撑过今后的日子,因为余生的每一秒,他都将被这处恐怖的旧伤折磨。

他明明还那么年轻,他的日子还那么长。

恰恰又是因为他的日子还那么长,才令人更加难过。

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

终有一日,火药在大地上留下的创口也会被抚平。

但战士们的伤疤永远不会愈合,他们失去的下巴、眼睛、鼻子、手掌、小腿……永远都长不回来了。

温特斯甚至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想,还不如干脆就死了!

立刻,他又为这个想法感到愤怒,他愤怒于自己竟会有如此自私的想法。

“谁如果喜欢打仗,不用带他去战场,带他到伤兵营来,”片刻后,温特斯阴郁地说。

“至少他还活着,”卡曼俯身,将指背贴在行军床上的孩子的额头上,确认后者没在发烧。

“活着,活着,活着可真好!”温特斯莫名被激怒了,他把满肚子的话,一股脑地朝卡曼泼了出来,“我也愿意相信这点,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从没见过自杀的动物。

“你可能说,动物也一样会自杀。

确实,有猎人告诉我,说他们见过岩羊从山顶跳下来,但我宁愿相信的那是失足跌落——因为我从来!

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动物像人那样,有意地杀死自己!

“你见过垂死的战马吗?

神父?

打完仗之后,被留在战场上的那些可怜的战马。

哪怕肠子、内脏都掉了出来,被踩得稀烂,躺在地上不能动,它们仍然在用眼睛说,‘活着,活着,我想活着’。

“而骑兵们会回到战场,杀死那些战马。

他们把手枪放在马儿的耳朵边,扭头看向远处,然后扣下扳机。

“砰!

擦干净血,下一个!

“他们说,他们这样做,是不想让马儿继续受苦——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骑兵们杀死那些战马,不是因为马儿想死,而是因为他们无法忍受他们的战马在承受痛苦。

“可马儿想要活着,哪怕只能多活一分、一秒,它们也想活着。

承受不住痛苦不是马,是那些骑兵,是人。

“所以骑兵们把马儿杀了。

“所以活着真好,是吧,神父,活着真好。”

卡曼静静听完,片刻后,轻声说:

“授秩前,我曾在一间法兰西斯修会的修道院修习。

那间修道院的兄弟们都是虔诚的好人,他们特意把修道院设在城外的贫民区里,贵人们的马车从不经过的地方。

他们认为,在那里,可以让他们更加贴近主。

“白天,他们会在晨礼后,为穷人们看诊。

有时,也会有发了急病的孩子的母亲,在夜里敲响修道院的大门,乞求帮助。

“那些母亲们……明明生病的是她们的孩子,可最痛苦的,却是她们。

她们坐立难安地守在边上,面容因为焦虑而扭曲。

有的母亲因为害怕妨碍修士看诊,不敢出声,于是不停地咬手指,直到把指甲都咬秃了,也没有察觉。”

卡曼停顿了一下,“我想,杀死心爱的战马的骑兵们,他们痛苦的原因,与我曾见过的那些母亲们痛苦的原因,大概相似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确实不知道动物是否会自杀,我也没见过从山顶跳下来的岩羊。

不过,我想,既然对于人而言,自杀是不赦之罪。

那么同为主之造物的动物,自然也不会想要主动了结自己的生命。”

温特斯紧抿着的唇上,掠过一丝讥诮的冷笑,他答道:

“我可不认为动物是因为担心不能上天堂,所以才不会自杀,神父。

如果想用这个理由来恐吓它们,那你也得先向它们证明有天堂才行。

“求生不过是一种本能罢了——不想活,就会死,剩下来的都是想活的,就这么简单。

“那些人文主义者,平时说自然是母亲,闹天灾时说自然是无情的母亲。

大错特错,自然才不是母亲,母爱是消极的,因它是无条件的,不需要争取。

“父爱才是有条件的,因为它需要争取,你要做对了事,才能得到奖赏。

就像要买你们的赎罪券,要做好事,要积累善行,才能上天堂。

“而自然,自然什么都不是,它甚至都不是无情的,因为它压根就没有情感。

它不会因为你达成了什么而奖赏你,也不会因为你的存在而关爱你。

它是虚无,它,自然,世界,一切的一切,都是虚无的,我们被扔在虚无之海中的小岛里,没理由地来,没理由地去,这就是世界的真相!”

温特斯的胸膛上下起伏着,脸颊泛着病态的红晕。

卡曼耐心地听完温特斯对宇宙万物发表的这番宣泄式的长篇大论。

“可是,在这小小的孤岛里,我们连系在一起,”卡曼轻声说,“如此紧密。”

温特斯不说话了。

“其实,有时候我也想过,”卡曼的目光扫过一顶顶帐篷,“既然明知活着对于他们而言,将会是一场永不结束的酷刑,那为什么还要救下他们?

神术,难道是为了给人带来痛苦的吗?

为什么不能放手让他们去天国?”

温特斯静静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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